青石板路伸向远处,肩舆前面引着明瓦灯,给她消瘦的身影拢上一层朦胧的光影,元贞遥遥望着:“我没那么闲。”
廖延微微一怔,探究地看他:“那么王爷?”
肩舆转过拐角,看不见了,元贞收回目光:“我只想看看,这个软弱无用的女人,能走到哪一步。”
转身进屋,关上了门。烛光投在屏风上,摇摇晃晃,一切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但又好像有什么变了。元贞慢慢走进屏风,湘妃竹榻还在,衾枕整整齐齐,是她临走时整理过的。
伸手摸了下,指尖仿佛有柔腻的触感,鼻尖好像闻到了淡淡的香气,那种时紧时慢的呼吸又来了,元贞微眯着眼。
那个满脑子三贞九烈,软弱迂腐的女人,计延宗的妻。那么软,那么香。她这时候,到哪里了?
肩舆穿过花园,走过偏院,在厅前停下。
檐下挂着连珠结络的花灯,五彩斑斓的光,鼓乐还在吹打,夹杂着男男女女笑闹的声音:
“新娘子好个容貌!”
“真是仙子般的人物啊!”
“计兄好福气!”
明雪霁听见了计延宗的笑声,轻快欢畅,他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夫人请下舆吧。”青岚轻声来请。
青霜伸手扶住,掌缘薄薄一层茧子碰到手腕,明雪霁心头一颤。元贞手上,也有一层薄茧,碰她的时候像带着火,整个人都要烧着了。
定定神走上台阶,从门外望进去,花团锦簇中计延宗站在明素心身旁,盖头已经揭开了,一对新人,言笑晏晏。
耳边仿佛响起元贞的话:他有没有羞耻,有没有愧疚,有没有怕?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欢喜,得意。明雪霁默默望着,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角落里,周慕深独自把盏,斟满一杯。
看着喜欢的女子成亲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不过明家门楣太低,他娶不了她,也不舍得让她做妾,计延宗的人物才学称得上一等一,她嫁给这样的人,也不算辱没。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周慕深仰头饮尽一杯,听见四周的嘈杂突然停住,安静得让人诧异,下意识地抬头。
檐下的连珠灯照着,门外慢慢走进一人。
一个女人。
一身缭绫的正红衣裙,衣襟绣着牡丹蛱蝶,衣料针法都不是民间所有,甚至不是官用,只怕是进上用的,尤其那裙子,十六副裙摆雍容典雅,缓步走来时,裙褶间织的金银线映着灯光月色,像落日映照江水,波光粼粼。
再看容貌,肌肤胜雪,眉目婉娈,乌黑的头发绾一个牡丹髻,正中戴一支赤金九尾凤钗,尾羽绚烂辉煌,凤嘴里衔着珍珠串,每个都有小指大,最底下一颗水滴形的蓝宝石,颤颤地滴在美人眉心,为她柔白的肌肤晕出淡淡的宝光。
美,且媚。周慕深不自觉地向前探着身体,看她越走越近,秋波一顾,眉眼间似带着江南的水色,莫说屋里那些庸脂俗粉,就连先前最耀眼的明素心,也被她远远比了下去。
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惊艳之余,周慕深满心疑惑,计家他也曾来过几趟,是几时,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况且在明素心大婚的日子穿一身正红,又是什么缘故?
下一息,女子来到计延宗面前,抬眉开口,唤了声:“相公。”
相公?周慕深大吃一惊,是她?!计延宗那个连字都不认得的蠢笨原配?怎么可能!
几步之外,计延宗低头看着明雪霁,心脏砰砰乱跳着,脱口唤了她的小名:“簌簌。”
她一走进来,他就认出来了。虽然她此时的模样与从前完全不同,虽然别人都认不出,但他是认得她的,结发夫妻,耳鬓厮磨,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模样。
在心里,他也曾想象过她现在的模样,不过,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时候他应该已经飞黄腾达,洗清了父亲的冤屈,那时候他再不用为衣食奔波,那时候,他会好好疼她爱她,珠宝珍玩,华服美器,别的女人有的他都会给她,固然她从不在意这些身外物,但那是他对她的心意。
只是眼下,他还没有余力弄这些东西,她怎么会装扮成这模样,出现在他面前?计延宗心里温柔着,轻声问她:“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了?”
这衣服,这赤金九凤钗,她耳朵上的蓝宝石坠子,手上的蓝宝石戒指,就连脚上的绣鞋也镶嵌着细碎的蓝宝石,随着她的步子颤巍巍的,发出柔和润泽的光。这一身穿戴加起来不啻千金,她从哪里弄来的?
明雪霁迟疑着低头,该怎么回答?元贞要她过来之前,一个字都不曾交代过,她也绝不敢说是元贞给的。身边人影一动,青岚上前答道:“翰林容禀,我家王爷前几天进宫时,将明大夫人烹茶取水的法子告知了陛下和皇后,皇后殿下试过后很是喜欢,特意赏赐了衣服首饰,托王爷赠予明大夫人,皇后殿下还说以后若是得了好茶,就请明大夫人进宫一起赏鉴。”
皇后赐的?计延宗吃了一惊,连忙紧走几步来到门前,向着皇城的方向倒身下拜:“臣叩谢皇后殿下恩赏!”
皇后,赐的?明雪霁低着头,惊讶,迷茫。是真的吗?母亲教她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