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等等我呀。”
娇嫩的女子声音从洞口传来,明雪霁一个激灵,手里的银簪失了准头,猛一下戳进脚心里。
脚底扎的毛刺被这一戳,越发扎得深了,急切中怎么也挑不出来,血流了满手,明雪霁强忍着钻心的疼,没有出声。
她认得这声音,是她的庶妹,明素心。
明素心只有她一个姐姐,她叫的姐夫,只能是她的丈夫,计延宗。
三年前计家落难抄家,她代替明素心嫁给计延宗,计、明两家大闹一场撕破了脸,从此断绝往来。三年后,计延宗高中状元翻身回京,明家人有心修好,几次上门求见,计延宗一个都不肯见,又是为何,明素心会叫着姐夫,突然出现在这里?
银簪沾着血,黏糊糊地握在手里,明雪霁想不通,又有点怕,紧张迷茫中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计延宗踏进了山洞。
竟然,真的是他。明雪霁下意识地起身躲进阴影里,脊背碰到冰凉的石壁,一阵阵发冷。
计延宗高中状元后授官翰林修撰,可他们家底太薄,太穷,翰林院俸禄不高,一家人连吃饭穿衣都是勉强,更别说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赁房子了,如今他们住的,还是镇北王暂借给他们的院子。
紧挨着镇北王别院,四进的青砖大瓦房,一墙之隔就是别院的西花园。今天计延宗带朋友一起回来吃饭,院里太小摆不开,就借了西花园摆酒,她换了衣服匆匆赶来,半道上踩到竹笋刺破了脚,伤口里扎了许多笋壳上的毛刺,只好躲进假山洞里处理。
只不过,这假山位置偏僻远离道路,本应该在花园里待客的计延宗,为什么会和明素心一起,出现在这个地方?
“姐夫,”明素心跟在计延宗身后走了进来,她似是赶不上他的步子,带着娇嗔唤他,“你别走那么快呀。”
伤口还在流血,光裸的脚踩在地上,能感觉到铺地的碎石硌着皮肉,参差短长的疼。明雪霁紧紧握着银簪,觉得这情形,很像三年之前。
那时候,计延宗和明素心还是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他们总是这样一前一后一起散步,计延宗走得快,明素心走得慢,跟不上时,明素心便会娇嗔着唤他,于是他便停住步子,唇边带一点温润的笑,回头看她。
耳边听见脚步声有片刻停顿,计延宗停住了。
隔得远,山洞里光线又暗,明雪霁看不见,却知道此刻他大约也是带着笑,回头看着明素心。
银簪顺着裙襟,无声无息落下,明雪霁紧紧贴着石壁,想起方才在厨房时,计延宗看她的神色。
那时她正忙着准备待客的饭菜,没有人帮忙,炒菜烧火都只是她一个,她又热又累满头是汗,隔着厨房门问计延宗:“相公,要不要我过去打个招呼?”
她不懂官场上的规矩,只知道从前在乡下时,家里来了客人,女主人总要露个面问候一声,这是计延宗头一回带朋友回来,她想她也应该过去一趟。
计延宗已经走出去了,听见了又停住步子,回头看她。他漆黑斜飞的眉慢慢抬起一点,质疑的神色:“你?”
从他眼睛里,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流着汗沾着油烟,衣服穿得太久褪了色,连袖口镶的滚边都磨出了毛。羞惭得涨红了脸。
咯咯,洞口处传来几声笑,明素心停住步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撇下我不管的。”
她不再叫计延宗姐夫,只是你呀我呀,轻快地跟他说着话:
“姐姐备的酒菜太差了,就只有一条鱼一只鸡,还是普通酒楼的货色,这怎么行?”
明雪霁眼角一热,低下了头。
她也知道酒菜不很好,可就连这明素心看不上的一条鱼一只鸡,也是她当了头上的鎏金银钗换来的。
那钗,是计延宗领到第一个月俸禄后买给她的,也是成亲三年里他唯一买给她的东西,她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珍贵,然而客人来了没钱办酒,也只能忍痛当掉。
这些年里无数她曾经心爱的东西,都进了当铺那高得看不见人的柜台,再没出来过。太穷了,为了供计延宗念书,为了一家几口穿衣吃饭,她所有的东西,全都没了。
明素心还在说话,半认真半玩笑:“你是堂堂状元呢,这酒菜,可配不上你的身份。”
配不上。明雪霁在黑暗中茫然地望着洞口的方向,是酒菜配不上,还是人配不上?
“我从锦辉楼订了一桌上等燕鲍翅,马上就送到,包管不给你丢脸。”
锦辉楼,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一桌燕鲍翅少说也得几十两。明雪霁攥着手,摸到右手无名指根那块凹凸不平的伤疤,鼻尖发着酸。
她没钱。明素心有钱。
说起来像笑话一样,明明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只因为母亲不一样,在父亲那里的待遇就天差地别。
明素心就算要天上的月亮,父亲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而她除了母亲去世时留下的衣服首饰,什么都没有。
“姐夫,”明素心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再开口时,带了娇嗔,“我说了这么久,你倒是理我一理呀。”
明雪霁陡然生出一丝希望。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明素心一个人在说话,计延宗一声也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