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小王子是个出生只有十二天的孩子, 看上去还一直处在昏睡中, 但他有一头半寸长的顶发, 洁白的额头上还有一点点青筋,他的指头蜷缩在一起, 无意识地放在嘴边。
他以国王最崇拜的爱德华一世的名字而命名,不光是国王对他寄予厚望, 珍也对他珍爱备至,他现在身上那件襁褓就是珍亲手缝制的,甚至还有十几件衣服, 都是珍一针一线做出来地。
“我贪婪地恳求国王再多疼爱他一些,为他从出生开始就失去了母亲, ”珍流着眼泪道:“我也恳求国王疼爱伊丽莎白公主和玛丽公主, 她们同样失去了母亲,她们只有倚赖国王的仁慈。”
“为什么不为自己祈求呢,”国王道:“你有什么心愿,所有的心愿,只要说出来,我就为你办到。”
“我祈求国王永远健康, 王子永远健康,祈求他们很快忘掉我的死亡带来的悲伤,”珍艰难地哽咽道:“要知道我是满怀喜悦而死的,为给国王诞育了子嗣。”
“这是我的幸运和不幸,”国王显然露出了真情:“……我不想你为我而死,如果可以, 我宁愿这孩子不必出生,这样死神就不会做二选一的决定。”
他说出这样的话,发自肺腑,让跪在地毯上默默祷告的凯瑟琳也不由自主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她看到国王的皱纹又多加了几条,深刻地盘桓在下颌和两鬓,她觉得那一只被风消磨的稻草人再也禁不住狂风骤雨,已然露出了光秃秃的十字架,上面是刀砍斧斫一样的伤痕。
珍伸出双手抚摸着国王的脸:“我得到了解脱,但国王还没有……但我不能再用自己的双手带给您安慰了,您好心地接受了我的安慰,而我除此之外别无所能……我知道您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这不是治愈您心灵的良药……”
“好姑娘,”国王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涌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永恒的悲伤:“你带给了我欢乐、抚慰和宽大,再没有人比你更无私,长久以来我视此为理所当然,但这世上怎么会有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服侍您、仰望您如同上帝,甘愿双手奉上一切,”珍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愿上帝保佑国王,保佑王子,保佑英格兰,我的一生因此而辉煌,却终归于尘土……”
爱德华王子似乎感到了诀别,发出呜咽的哭声,侍女惊恐而悲伤地哭泣起来,两个红衣主教冲了进来,抓住了她悬空的手,立刻为她做了临终的弥撒,得到这个仪式的珍得到救赎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凯瑟琳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看他哭得小脸通红,呼吸困难,心中不由得一痛。
玛丽长公主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连克兰麦主教和毫不相干的御医们,都脱下了头上的帽子,他们都听闻了珍的虔诚和善良,为她魂归天国而悲痛。
“哦,姐姐……”托马斯被搀扶进来,他失魂落魄,看起来只在喃喃自语,却忽然跳起来,左顾右盼:“王子呢?王子在哪里?!”
他的目光锁在了凯瑟琳的臂弯上,然后立刻冲了上来,试图将孩子从凯瑟琳手里抢走:“把孩子给我!”
凯瑟琳不敢和他硬抢,被他一把推在椅子边上,他已经抓住了孩子的一只胳膊,凯瑟琳唯恐伤了孩子,只得松手,任由他将孩子夺走。
“托马斯,你要干什么?!”玛丽长公主愤怒道。
“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她一死你们就忘了她的功劳!”托马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是孩子的亲舅舅,我是他的监护人!”
“你是在和我争夺王子的抚养权吗,托马斯·西摩?”就听国王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饱含怒火:“你自封为监护人,是提前判定了我的死刑了吗?”
托马斯顿时呆若木鸡,他脚一软就跪在地上,卑微而又极力否认道:“是我精神错乱,脑子不清醒了!我的陛下!我因为姐姐的去世而过于悲痛,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现在把孩子还给帕尔小姐,”国王冷冷命令道:“帕尔小姐是王子的教母,就算我死了,监护人也只会是她,而不会落在你的头上,托马斯。”
托马斯吃惊而不可置信地看着凯瑟琳,凯瑟琳站起来从他手上夺回了王子,因为他的一系列粗鲁的举动,孩子的皮肤都泛起了红色,看上去不停地在呛咳。
她将襁褓重新裹上,轻柔地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才渐渐将孩子哄住了哭声。
她低着头哄着孩子,却没看到为珍做弥撒的那位红衣主教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充满了冷冰冰的审视和猜疑。
克伦威尔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他厌恶地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托马斯,才道:“请国王节哀顺变,西摩夫人的死亡令人悲痛,她为国王诞育了子嗣,一个健康的、受到百姓拥戴的王子,为了这位王子同样能得到法律层面的承认,我请求陛下考虑西摩夫人死后的待遇……”
他的话一针见血,因为珍直到诞下王子,也没有具备合法的身份。所以从这个程度来说,全英格兰持续十多天的庆祝,其实庆祝的是一位私生子的诞生。
凯瑟琳立刻意识到自己必须要为死去的珍争取一些东西,她知道珍单纯良善,从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也从没有用腹中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