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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是个杀伐果断之人。
可在李治面前,她有强势的时候, 可强势得恰到好处, 又温柔体贴。
大至家国天下,小至家长里短, 只要李治愿意,她都可以陪聊。
暖阁外的大雪渐渐变小,李治看着与自己相伴将近三十年的皇后,笑道:“若是媚娘与我吵架,不知是什么模样。”
武则天看向懒洋洋地靠在大迎枕上的君王, 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双鬓星白, 私下时,仍旧如同往昔那般温雅随意, 偶尔的时候,也会有些孩子气。
“若是媚娘与圣人吵架,那定然是圣人惹媚娘生了天大的气, 可媚娘从不舍得与圣人生气。”
李治挑眉,“是么?裴炎与明崇俨向我进言,说由裴行俭带回长安的突厥战俘,理应斩杀。而此次讨伐突厥得胜,功劳也不在裴行俭。皇后, 你说呢?”
作为一国之后, 又与李治双圣临朝, 武则天最怕遇见这种情况。
裴炎是她的人, 而李治来问,她对裴炎的话有何看法。
武则天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将案桌上的茶盅端过,递给李治,“圣人,喝茶。”
李治接过茶盅,袅袅茶香萦绕在鼻端。
圣人和皇后殿下之间,忽然静谧得有些过分。
李治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方才太平去过紫宸殿,她去的时候,恰好苏子乔在紫宸殿外罚跪。”
武则天叹了口气,“圣人向来偏爱苏子乔,今日竟然罚他在紫宸殿外跪着,可见他惹得圣人十分生气。”
“当时确实生气。裴炎与我说,阿史那伏念之所以投降,全靠程务挺与苏子乔带着单于都护府的府兵北上进逼突厥大营。我本是觉得此战胜利,裴行俭当居首功,后来听裴炎一说,又觉得他的话颇有道理。若不是苏子乔和程务挺围攻了突厥大营,裴行俭凭什么让阿史那伏念投降呢?我虽心中十分偏爱苏子乔,可苏子乔与程务挺之间,确实苏子乔更有潜力。此次战争得胜,我想将功劳按在苏子乔头上。”
武则天很平静地说道:“可是苏子乔不领情,他一定是听到您说要斩杀俘虏时,便没忍住顶撞您。”
“媚娘真是料事如神,那媚娘猜猜看,苏子乔为何顶撞我?”
“为了裴行俭。”
苏子乔虽是邢国公苏定方的幺儿,可他自小就没在父母身边待过多少时日。华阳夫人库狄氏进宫时,偶尔也会说起这个长相清俊、性情冷淡的年轻人,说裴行俭对年轻人向来是最头疼的,又是被气得横眉竖目,偏偏又无计可施。
那对近乎是忘年交的师兄弟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如今裴炎去紫宸殿跟李治说讨伐突厥之事,裴行俭无功,苏子乔与裴行俭感情深厚,为裴行俭打抱不平无可厚非。
可李治却说:“苏子乔不是为了裴行俭而顶撞我。”
武则天:???
李治:“他说若是大唐斩杀战俘,便是背信弃义,令天下人耻笑寒心,他日便不会再有人前来归降大唐。”
武则天十分平静,“他倒是好胆识,但圣人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也并不是他能改变的。”
“媚娘所言甚是。他不识好歹,殿前失仪,我便将他赶到殿外罚跪,可如今静下心来想想,又觉得他言之有理。”
李治微微笑着,他一笑,眼角便带出了细纹。
多少年过去,从青年到中年,君王仍旧魅力不减。
李治的微笑落入武则天的眼里,她嘴角也微微扬起,轻声问道:“那圣人如今怎么看呢?”
李治闻言,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去,将武则天拉到身旁,“媚娘,太平担心你我会因为此事吵架?”
武则天:“……”
皇后殿下也是弄不明白,好端端说着斩杀战俘、要对出征的武将论功行赏的事情,怎么下一瞬话题便跑到了太平担心他们吵架上来?
李治干脆把话挑明了。
“当年我要立你为后,因为裴行俭反对此事,我便将他调往边疆。此事我知道你虽然从来不说,但十分在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中仍在介怀此事吗?裴行俭在出征前已经是吏部尚书,如今立功回来,若要论功行赏,便是将他升为宰相了。可如果媚娘不想他升为宰相,继续让他待在吏部当个尚书也是没问题的。”
武则天愣住,在方才李治问她斩杀战俘之事时开始,她便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应对此事。
朝堂之上,人都是高来高去的,一句十分平常的话,都能琢磨出好几个意思。
——李治也不例外。
帝王之术,莫过于平衡之道,许多话总是点到为止。
圣心难测,是因为表里不一,话总是说的半遮半掩。
武则天方才想了许多,可万万没想到李治居然会将此事挑得这么明白。
那是从未有过的。
李治看着武则天那有些错愕的神情,原本在心头的烦恼一扫而空。
还是太平说的好,想要奖赏哪个人,是否斩杀战俘,说到底还是他跟皇后的事情。裴炎那些人来凑什么热闹呢?
有时候想的太多,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