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看嘉善的眼神,不禁更慈爱了一些。
他微敛了笑容,带着玉扳指的食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章和帝皱眉道:“你表哥原也是个适婚的好人选,可惜士林中人大多酸腐。朕怕你嫁过去,被世俗所缚,反倒会平添不自在。”
嘉善神色大变。
没料到父皇竟会这样忽然地提起自己的婚事。
更糟糕的是,她已经忘了,这时候的父皇,看中了展少瑛没有?
嘉善心中有了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她不声不响地看向章和帝,约莫半晌后,嘉善才低垂着眼,语气低柔道:“父皇,儿臣不想这么早嫁人。”
“说胡话。”
果不其然,章和帝听到她这样讲,即便向来对她有诸多迁就,此时此刻也怫然变色。
嘉善以往从没讲起过这种论调,章和帝却又觉得奇怪,狐疑地打量着她道:“是不是自己看上了什么人,不敢告诉朕,所以才想以退为进,求朕答应你?”
知子莫若父,这个法子,委实像是嘉善会使的。
父皇这样了解她,嘉善觉得温暖又好笑,她道:“儿臣不知,儿臣在父皇眼中,竟是这样工于心计的人。”
“我还以为,我若是瞧上了谁,大可直接告诉您呢。”
章和帝面色稍霁,却不肯顺着这层台阶走下来。
嘉善静默片刻,心知既然提了这事儿,就更要快刀斩乱麻,若等父皇拿定主意,那才是大祸当头了。
她主动放轻了声音:“儿臣最近,偶尔会梦到母后。”
章和帝脸色微沉,仿佛有股极淡的哀思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
他的手指,放在茶盏的杯沿处,一动不动。
嘉善目下无尘,她张着嘴,语气平静道:“母后问我,是不是要出嫁了。”
“她说,她在郑嬷嬷那里,给我存了好几副陪嫁,都是从前外祖母传给她的。她说,父皇的心意多,她的心意也不能少。”
嘉善微弯起杏眼,目光看着远方,似乎真沉浸在这样一个梦境里。
“母后还说,我嫁出宫以后,父皇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可怜她走得早,没能陪您一生。”
嘉善低沉着脑袋,语气越说越轻。
章和帝的神色,起初还似寻常,只是听到一半,他便慢慢转过脸去,不再瞧着嘉善的眼睛。
他一手抚在额上,似乎在认真听,待嘉善说完,他方“嗯”了一声。
“你母后真这样说?”章和帝问。
嘉善道:“是。”
章和帝仍是笑着的,只是嘴唇因太久未进茶水,干裂了开来。
嘉善看着始终于心不忍,亲自奉了茶上前。
章和帝接过茶盏,他的手,在茶盖上缓缓摩挲着:“朕也舍不得你早早嫁人。”
“只是——”
章和帝的目光扫向嘉善,他看着女儿澄澈无暇的眼睛,忽然狠狠摔了茶盏,厉声道:“只是朕没想到,你竟使出这种手段来诓骗朕!”
“你可知,这是欺君!”
章和帝眉峰上挑,他声音冷凝,像是冬日里的雪,寒气浸浸。
嘉善脸色大变,她心里“突地”一声,未及细想是哪里出了错,便听章和帝冷道:“跪下。”
嘉善抿紧了唇,她一声未吭,依言跪在了地上。
“朕瞧中了安国公的长孙展少瑛。”章和帝平静地看着嘉善,“他大你两岁,高门子弟,相貌堂堂,至今尚无婚配。”
章和帝不再看嘉善,他的目光,落在了地面的碎茶渣子上,他语气冷漠:“只待礼部看好日子了。”
嘉善跪在地上,背脊却还挺得直直地。
她长眉入鬓,双眼死死盯着几脚的方向。
“父皇,儿臣不愿意。”嘉善张开嘴,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章和帝看向她,沉声道:“为什么?”
“展少瑛配不上儿臣!”
这话许是憋了太久,嘉善抬起头,她的的眼眶微红。
她本就生得雪白,从这个角度看,终于有几分像了先皇后。先皇后也是这样的眉弯唇小,鼻腻鹅脂。
嘉善的眼尾上挑,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她的眸光不甘寂寞地闪着:“父皇难道真的希望,儿臣嫁给一个绣花枕头,草草一生吗?”
“胡说。”章和帝斥道,“朕刚指了展少瑛去通政司任职,何来绣花枕头一说?”
“一个男人,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岂不是绣花枕头吗。”嘉善扯起嘴角笑了笑。
似乎有些,与上辈子有关的朦胧画面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嘉善却不愿仔细回忆。
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放低声音解释道,“儿臣听说,安国公知道父皇有让展少瑛尚主之意,悄悄处置了其房里的所有通房。”
“有一个,还是怀了身孕的。”
嘉善笑起来,柔声道:“儿臣虽然赞同安国公的做法,但是展少瑛对此不置不闻,却也让儿臣寒心。”
“如此无德无心之人,我不想嫁他。”
“即便要成婚,也不想和他成婚。”
嘉善垂眸,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厢房里听得分外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