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断壁残垣之中,他们两人呼吸交织, 心跳相依。
如果有人告诉落永昼, 他有朝一日会拿一个一无所有少年当作依靠, 落永昼当时估计就会大笑三声,附送他一个怜悯眼神后扬长而去。
剑圣举世无敌, 手里握剑是人族命脉,掌心翻动间掀起风搅乱是天下风云。
他几近神明。
怎么可能有朝一日需要人当依靠?
怎么可能有朝一日看上一个一无所有少年?
哪里去寻比这更荒唐,更经不起推敲言论?
是现实寻。
当这种事情切切实实发生在落永昼眼前时, 他失去了所有笑出来力气,只抱了穆曦微很久,又开口问他:“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一回穆曦微前程,落永昼没法帮他定。
仙道里十个有八个想杀他, 剩下两个估摸是不知道消息一头雾水, 穆曦微回仙道无疑等同于送死。
而魔族——
倘若让大妖魔主回到了魔族,放虎归山, 穆曦微原来一颗赤子之心能在大染缸里清清白白多久?
落永昼活了六百年,杀过魔族尸体铺路话,恐怕要比穆曦微这辈子走过都多,该懂道理他都懂。
最好方法便是在大妖魔主未成气候时杀了他,永绝祸患。
可是这一次, 魔族新大妖魔主有一个人族名字。
叫穆曦微。
落永昼心中隐有所感,哪怕穆曦微真知道了妖魔本源, 真知道了自己身份——
他恐怕也很难真正下得去决心。
经此一难, 身边家人亲故阴阳两隔, 洛十六对穆曦微而言,是他唯一余下好友。
是他被溺得无法呼吸时唯一可抓住一根稻草,能让他拼命想探头出水面见一见光明救命之物。
落永昼既问了,穆曦微努力从浑浑噩噩头脑里挤出一点清醒神智:
“穆家路处中陆。一来非边境多难之地;二来非险阻要塞之所;三来非六宗四姓,魔族常年在仙道七州销声匿迹,不现踪影,没道理这次单单向穆家动手,背后必定有所图。”
穆曦微先前狠狠哭过两回,嗓子仍是涩而哑,然而他底子实在好,细听之下,仍有清凌凌似冰棱通透感,沉冷且锋锐。
“我一定要寻出背后元凶,以他之死来祭奠家人。”
“再之后,魔族若是侵入边境长城,不知有多少所似穆家一般人家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既受过一次,知晓亲人死尽痛苦,那我余生——
便与魔族不死不休。”
人死无复生之理,穆家事情已半截身子入了土,只等着他提上仇人头颅来撒上最后一把,彻底安葬。
可是天下千千万万人,尚有生存之机,尚有阖家团圆,欢声笑语好日子。
穆曦微知自己寒微鄙薄。
然而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他便愿意倾自己寒微鄙薄之力,能多杀一个魔族是一个,能多护一家凡人是一家。
也算不辜负穆家,不辜负自己来走这一回。
透过穆曦微脸上近乎凝结成块而倍显狼藉血污尘土,落永昼看见他底下隽朗深刻轮廓,和轮廓上认真到近乎执拗神情,如灼灼点起一把火。
他衣袖下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穆曦微居然在想这个。
他举家遭屠,本该守住人间一片净土六宗四姓,陆地神仙,无一动静,活脱脱像一窝子死人。
可穆曦微不曾怨天尤人,也没有面目全非,甚至未曾被仇恨蒙蔽过一二双眼。
他想是不让余下人遭受他这样苦痛。
他想是以一己之人,护旁人长乐安康。
穆曦微说完,问落永昼道:“那么十六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他闭口不提让落永昼回白云间事。
落永昼先说一句他无家可归,随后又怒斥剑圣是个王八蛋,两番之下态度已经很能说明一切。
他与剑圣之间,必定起了无可挑和矛盾冲突,才导致了今日这个局面,穆曦微自是不会去触自己好友痛处。
“我?”
落永昼刚想说白云间是自己打下来基业,他若是想回去,陆归景和祁云飞两个怎么可能有二言?必定是毕恭毕敬不敢多说一句话才对。
可话到了嘴边,落永昼又觉得逞嘴皮子上威风没意思透顶,只简短道:“我和你一起罢,正好出去散散心。”
他还怕穆曦微送上幕后之人手里,不够人家一口吞。
再说,自己回去白云间也没意思。
回去叫陆归景和祁云飞罚跪在台阶上抄经认错呢?
没意思,何必互相折磨。
“他们…”
兴许是穆家灭门惨象令落永昼回忆起了两百年前异曲同工不孤峰。
又也许是不久前才和自己几百年朋友动过一场手,哪怕是铁石心肠也有有所松动感慨。
落永昼竟是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话,语焉不详地提起了两百年前往事。
“他们从前不是这样。”
两百年前月长天出事,落永昼去西极洲寻月盈缺,恰好撞上了谈半生。
他们三人短暂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彼此都落了几滴泪,骂了几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