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手肘撑着地,一点一点支起脑袋来望着他,脸上表情似哭似笑——不像是大梦初醒,倒像是直接堕入了无尽无涯的疯狂。
他开口,每个字都往外渗着血:“我一直以为,我们就算相隔天涯,彼此的心意也始终如一。我设想过很多回我们的结局……独独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待我。”
那一对师徒联手,与雪迎朝斗得轰轰烈烈。屹立不倒的千年白塔,在这一战中生生从中折断。坍塌的半截塔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就像是天空浩浩荡荡地倾轧下来!
昔日所向披靡的少年,第一次铩羽。他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逆法度有多强大。
但他毕竟还是没有死在那一战里,天光无上阁的人将他救了回去。哥哥抱着重伤垂死的他,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雪待宵说:“至少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们是天生神魂相系的双生子,不会轻易分离。”
他还是得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此时抓着他的哥哥的手臂,虽然他已经很累了。
雪迎朝一心想要同相留忆再见,无论如何,他没有办法忘记他,那么只是偷偷地再望上一面也是好的……相留忆被他用咒术控制的时候,做了天光无上阁的“十翼卫”,还弑杀了从前的战友,他再回去,处境会何等艰难?
再见之时,雪满长阶。
那是一个清净如空的雪夜,应龙带着他最强的部下踏过千尺长阶,来天光无上阁寻仇。
经历无数次惨败之后,逆法度断定,若不除掉明渡影,想要推翻自在天城的努力不过杯水车薪。
那个看似温和冲淡的青年,智谋气魄凌于天下,几乎是一力撑起了将倾的大厦,独挽狂澜。
明渡影最终成了应龙的眼中钉,令阳寿漫长、淡看凡世的上古大妖都决心赌上性命除掉他。
那一夜,天光无上阁变成了真正的战场。
明渡影驯养多年的精兵倾巢而出,誓要把上古大妖的命留下。纷乱的战阵中,雪迎朝看见相留忆持刀的手与漠然的脸。他变了,天生的轻慢笑意荡然无存。
少年心里微微一酸,大声问:“你明知道我族的力量何其强大,你们不过是以卵击石!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无用之功?”
相留忆闻声抬头,看向他的眼神颇为奇异,语气却意料之外地温和。
彬彬有礼,又拒人千里的温和。
“你不是我们,你不会懂得身如草芥、命运被人踩在脚下践踏的滋味。从前你待在他们为你准备的笼子里,不也过得很开心吗?可换了我们不行。我们需要自由,否则就无法活下去。”
四面金铁交鸣,杀声震天。鲜血不绝如雨,哗哗溅在雪地上,渐渐辨不清那雪应是白色还是血色。
相留忆梗着他高傲的脖子,瞪大眼睛望向长阶尽头、战场尽头的玉楼金阁。真可恨啊,那么高,那么远……再痛恨似乎也难以抵达!
天光无上阁象征着自在天城至高无上的权威,那光明理应笼罩天下,不留一丝余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服从它的人都会被那光芒吞噬。
百姓中,无论天上天下,都传唱着一首歌谣:“天光之下,一无尘埃”。
生即为尘埃的人,死也只能如尘埃,他们只配这样的结局,人人也觉理所应当。
“哈哈哈哈哈!”
相留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青年纵身而起,似一只羽翼高张的飞鸟般掠过厮杀不止的人群,飞到金阁之下。
卑微如尘埃的人,此刻也能离至高无上的天光如此之敬。
黑衣的年轻人长刀出鞘,以决然誓死的气势,一刀劈断了金阁的横梁匾额!
熠耀荣光,千年不灭的光彩,都被一刀劈碎。
雪迎朝被淹没在人群中,眺望他的背影,忽然真真切切觉得他喜欢的那个人是在远处。道阻且长,迢迢难越。
明明是喜欢的人,可实在是,很难懂啊。
或许任他高歌狂笑至战死,会是最好的结局。
雪迎朝握刀的手在抖,最后火刀失去形状,变回烈焰从他手里流下去。
心慌意乱,一错再错,他错过了所有的时机。
阁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而不可置信的长啸:“相留忆!你!你!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我吗?!”
雪迎朝冲进去,看见相留忆的刀正插在他师父的后心里,完成了一记完美的绝杀。
应龙或许做梦都想不到,最后杀死他的人不是明渡影,而是被他原谅、又被他重新信赖的徒弟。
相留忆明明是来同他的师父并肩作战的,怎么会临场反叛,偷袭暗杀了他的师父?
雪迎朝万分惊愕地冲过去,接下相留忆脱力倒下的身影。
他看见那青年的眼睛,同方才炽热酷烈的模样判若两人,俨然失去了所有光彩。
这副样子,明明就是……明明就是从前雪迎朝给他用忘神咒洗魂时的模样!
相留忆身上残留的灵息,也证明了这一切。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就在刚刚,他已幡然悔悟,他知道自己对所爱之人犯下了多大的罪……决不会是他自己!
他就是死,也不会再一次对相留忆用忘神咒,遑论操纵他叛道杀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