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悬和相别辞御剑飞到那座白塔下的时候, 细雪就跟春絮一样悠悠漫漫地撒了满天。
“明明别的地方都还是季春的天气,怎么这里就下雪了……”相别辞轻轻呢喃了一声。
他同明月悬站在同一道剑光上,两手紧搂着前面的青年。相别辞现在个子很高了, 明月悬贴着他, 觉得自己像倚着一株珊瑚玉树。
坚如秋石, 润如玉璧, 却又有着死物不可及的温暖。
明月悬收回胡思乱想, 答了一句:“这是在幻境里,幻象有时候就是没什么道理。”
又或许没有太多理由, 只不过是这一小片幻境的主人对自在天城的雪执念难消。
后世凡人的史书中记载道:“自在天城本世外之境,四时不分,终年如春。惟人间大寒之岁, 白雪借冬风之势,上飘天城。仙京覆雪, 霜阶浸月,满城惟见寒冰楼阁、水晶宫殿,正似广寒非人间。”
“及至天明,朝阳东起,过城心之塔,日晖流于四街八衢, 霜雪皆融。街上冰澌溶泄, 落花浮泛, 谓之香潮。”
“天城雪, 暮而落, 朝而消,所谓‘夕霜不过夜’,即是如此。”
仙京里有千种奇观,万般美景,独缺白日飞雪,自在天城的雪永远只得一夜之期。
因其短暂,更难忘记。
塔尖里,蜃壳中沉睡的少年眼睫微颤。那一对凤眼边的长睫恰似檐下挂雪,日光一照,仿佛便要莹至溶解,如泪一般滴下。
“……我们已经落地了,你的手也可以松开了。”
明月悬缓缓道。
都进了塔,脚下踩的飞剑也收回去了,背后的少年还是挂在他身上,两只手一搂上他的腰,就跟上了锁一样解不开了。
听了他的指令,才眼带忧郁地慢吞吞放了手。
明月悬假装对相别辞视而不见,举步登塔。长阶婉曲,墙若白璧,游龙柱,绕凤梁,每一角一隙,都悄然渗出三千年前夺尽天工的风采。
但最极致的风光,都流连在他们于高塔尽处望见的那个人脸上。
幻阵中心,坐落着大如房舍的群蜃之王,而蜃壳中的少年便以这王蜃为自己栖息的玉座。
雪发,白衣,红蝶。
明月悬认出了他,果然,是栖蟾丘上与他一战的邪神。
“难怪能有不输神仙的法力,原来是背后有一整座城的魂魄供养。”明月悬低头辨认着地上的阵法,不仅仅是他先前以为的幻阵,更是从阵中魂魄处采补法力的邪阵。
城中的生魂,因这少年的缘故不得超生,被拘禁在为他准备的封印中,和他一道永世沉沦。更有甚者,这些曾经也鲜活笑闹的魂灵被炼成了彻头彻尾的炉鼎,供他采补,送他踏上横绝于世的封神路。
邪神驾驭的火焰,威力超卓,焚灭一切,谁知下面燃烧的却不是薪柴,而是累累的尸骨!
明月悬的眼神蓦然一紧,发间银链飘摇,泄出一点如星如剑的寒芒。
“这人非除不可,我看今日,做他的死期就很不错。”
相别辞脸色微僵,应和了一声。
他手上握着刀,体内气海翻腾,调不动自从觉醒就变得不再熟悉的力量。心底也再找不见当初出师之时,那精纯如刀的杀气。
明明他曾经,是那样一把好刀。
绝好的刀,出鞘时无半点犹疑,斩杀时无半刻分神。
他不知道新生以来,是什么锈了他的刀锋。大敌当前,他却提不起战意——无法以邪神的姿态战斗。
突入这雪发少年的神魂,比进到先前那少女的魂中幻境要难上许多。
明月悬用的是一样的破阵之法,踏进的却是一片火海。煊煊烈火翻天覆浪,白衣青年忙不迭旋身避闪,在火浪中轻翔,如落叶不胜风势。
相别辞倒是站得很稳,他不惧业火。少年注目眼前人,忧形于色,猝然喊出了声:“小心背后!”
他比明月悬更早发现那虎视眈眈的妖物,手执魔刀,含怒一扬。可明月悬的心剑远比他快,几道飞电流光翩然一去,从火海中跃出的赤红麒麟一刹便身首分离。
“这也是什么上古妖兽吧?拿来护阵,还真够阔气的。”明月悬险险从麒麟口中逃生,还有闲心对着它的尸体品头论足。
相别辞紧紧握着刀柄,一张脸失魂落魄得跟水淋霜打了一样。方才他那一刀使得实在是废,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那一刀真是出自我手?
心慌,意乱。
到底什么时候起,他的修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障?
有的人命里缺不了杀伐,他比谁都清楚,哪天他举不了刀杀不了人,哪天就轮到他被人杀死。
三重火海,三重冰山,邪神的心魂幻境之外守备重重。明月悬和相别辞几番过关斩将,才终于闯进了他的梦里。
“就只剩下这扇门了。”
一道顶天立地的铁黑长门,沉沉矗立在他们向前的道路上。门上锁链虬曲,缠缚中,想要守住一个抵死不可言说的秘密。
白衣青年一振大袖,耀目电光落入他手。
剑光一挽,正似倾了半条天河。
长门寸裂!
门后无限光明一霎扑来,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