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失控之后, 相别辞的识海中就只剩一片黑暗。
天地蒙昧,他迷失在洪荒万古无尽的轮回中,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
夜砂的手指轻轻点过颅上穴位,替他灌入本族的灵息。一缕缕灵识涌入识海, 带着本族无法泯灭的记忆。
他看见红莲海上业火如潮, 亡魂在烈火之中身受炙烤,尖啸缠顽不绝,千载之下哭声犹恸。
他看见了万万年以来,本族的记忆。
“在我被他灌入灵识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祈祷,他想让我觉醒……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的目标没有达成。”相别辞说, “他的血让我明了了我的族裔,我们一族的过去。可我自己的过去,我还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少年松开拥住他的手, 一步步踱转过来。
明月悬终于看见了相别辞在识海中的模样, 他如今的本相。
依旧是冷秀深峻的少年面目,肉身上却多有不谐之处。左半身生着鬼角鬼手,右半边却依旧是人身,五指上套着镂满经文的银戒, 挽着黑檀念珠。
半是恶鬼, 半是修佛的信徒。
鬼气在人身中肆意挞伐, 争夺主宰他血肉的权利。阿修罗的凶魂太过强大, 令鬼气也不敢冒险去沾染。但修罗的血统就像是在少年的体内睡去了一般, 久酣沉梦,不愿醒来。
明月悬认真道:“你这样子,迟早会再次崩溃。先让外面那个姑娘给你治疗,她是你的同族,总不会害你。”
相别辞迟疑地嗯了声,明月悬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不情愿?不要告诉我你害怕大夫?”
少年低声道:“我刚刚才醒过来,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的灵力透进了我的神魂之中,直达要害……就算她没有攻击,我也不想把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了。”
明月悬轻轻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会交到别人手上的,我还在这里呢。”
蛇尾少女艰难起身,重回石榻之侧,矢志不移地继续施术牵引少主的神魂。
这一回,进展却出人意料地快。少年的魂魄温驯非常,任她一双巧手勾连缝补,柔顺如一匹任她裁剪的丝绢。
少女眼中绽出星辉,喜不自胜。
识海中,相别辞努力往明月悬身上靠得更紧。
现在的他可没有初见时那么矮了,一把靠过来像一株大柳树直接倒在了肩头,长发如柳枝拂过人脸。
明月悬费力推了推他:“喂喂干嘛呢?”
相别辞小声道:“疼。”
“……”明月悬侧目审视他佯作委屈的脸,没有戳穿。那少女的缝魂之术妙臻化境,不留痕迹,怎会伤他。
平时割皮剐肉都浑若无事,到了他的面前却一下脆成了琉璃片儿,明月悬心底也颇有些哭笑不得。
长大了的少年贴在他肩上,神色恬然,敛尽凶猛,恶鬼的利爪藏在绝好的皮囊下。
识海之中,云开雾散,曜日高悬,放出金辉千条。
亡山魔宫之中,最深处的秘殿里,回荡着宫装少女幽如流泉的唱诵之声。
鸦羽长睫下,血珠般的眼仁蓦地一颤,从中裂出两道金隙般的竖瞳来。突如其来的狂喜夺走了她的神智,恍然中甚至忘了要掩饰那双蛇瞳。
“……咒姬恭迎殿下归来。”
少女倾身伏地,玉白额头磕在尖石地上,却不觉痛楚。
最后一滴朱砂自石榻的凹槽上滴下,沉酣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有位大人物醒来了,这秘密的消息似一阵阴风,在魔门上下尚未完全留心的时候就席卷了整个亡山,吹得天更惨云更灰,人心惶惶不得安处。
羁留此界的非天族人,凡有余裕,莫不赶来亡山觐见。
相别辞不胜其烦,要了一间简素的屋子,在窗下打坐,勒令旁人不许打扰。可打坐吐纳不过一会儿,他就失了镇定,惨白了一张脸,颤颤睁开眼睛。
“怎么了?”藏身于他识海的明月悬连忙问起。
“我从前的修为,都跟被封住了一般,完全动用不了……能够唤起的,只有血脉中全然陌生的力量。”相别辞低声道。
那是他的修罗之力。
霸道无匹的力量,一沉入血脉便熔骨蚀心,在神髓中处处刻下烙印。
自苏醒以来,这还是他第一回如此清晰地体味到何为新生。魂魄完好,轻身逍遥,心念一动便有无穷神力自灵基深处滚涌而上,一似滔天巨浪,气凌山岳。
魔神的武勇强悍至斯,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仿佛不是他驾驭这力量,而是这力量要驾驭他。
“别怕。无论那是什么,都是你的一部分,人永远无需害怕自己。”明月悬在他识海中轻声言道。
青年的声音如风拂梅花,怡然和悦,拂平他心中乱纷纷的思绪。
“再危险的剑,也要看它是拿在谁的手上。再凶戾的煞气,也可以为慈悲心所化解。你从前读过的经书,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翌日,咒姬来迎相别辞去往魔宫正殿,接见他与她的族人。
明月悬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分出一缕魂魄跟着,晃过魔宫的乌阶金池,石栏花门。他留意到壁上的一应雕花图案都在底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