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浓霞般彤红的眼里, 似乎噙着雾一样的泪光,但转眼便如草上晨露一般弹指无痕。
或许只是错觉。但眼尾处盈盈的血滴印, 此时也不显狰狞,只余荏弱, 令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拭去。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啊, 当初答应婚约的时候, 也不是为了利益考量。”明月悬轻声安慰。
……是为了把你抓起来好好看着,未雨绸缪, 防止你犯下报复世界的种种大罪。当然,这话现在说不合适。
“我的命就是如此了,这一辈子有人对不起我,我也注定要对不起很多人。可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邪魔外道了。”
相别辞喃喃地说着。他翻开自己的爪子看, 多么丑陋坚硬的利刃。兽类的爪子,天生是用来伤人的武器,而不是可以拥抱谁的手。
明月悬盯着他的眼睛,抬手想要握住那血红的鬼爪, 可少年仓皇地缩了回去。那尖利的指甲差一点就刮伤了他的手。
“躲什么, 你难道觉得我会怕你手上这玩意儿?妖兽的爪子我不知道砍下过多少, 你这算得了什么。”
明月悬拍了拍他额前的头发, 那亮丽的银发寒光外耀, 捻在手上却软顺得像一把绸。
看着冷, 内里却烫成了一团火, 这少年整个人都是这样子。单看这张脸, 矜贵冷艳得像只长毛大白猫,支着雄狮一样的颈毛吓唬人,谁会想到摸毛上手这么轻松呢。
明月悬的手略略一松,相别辞的头就偏过来了,一缕缕银丝和底下凝雪样的皮肤重新贴进他手心。
温顺得像只纯白的狗狗,小狗的魂儿跑进了长毛猫的体内。
这么一想,不知为何稍许有点兴奋,明月悬攥着他的头发拉了拉。
“……”相别辞把他的手牵了下来,沉声道,“别闹。你这样……会叫我也忍不住的。”
明月悬故作惊讶地扬眉:“你刚刚胆子都那么大了,哪里像是忍住了的样子?”
相别辞移开眼,哼了一声。他的心终于稍获平静,从遮天蔽日的绝望中寻出一个喘气的间隙。
有这个人在,天地间似乎总有一线光明。
明月悬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有些话再难说,也还是要开口。
“你如今已经是鬼族了,魂魄中还藏着某种我把控不了的东西。老实说,若叫我把你变回常人,我没有办法。”明月悬轻轻道,“所以,我必须将你关押起来,直到你能彻底克制自己。”
相别辞一怔,脸上扯出个无谓的笑:“行,可以。事到如今,难道我还怕被关起来这么小的事吗?”
他还是要亲手送他进地业牢。
蚀界海上风狂云暗,寒意萧萧。小神行洲的春天开得再灿烂,也开不到三千流的彼岸,渡不过无尽的混沌海。
明月悬拢了拢两衽,想要是把披风大氅带过来就好了。受伤之后,他开始畏寒,尤其讨厌如此时这般无望的寒冷。
“师伯,开牢吧——请。”
幸好下令时,他声音里还没有出现任何的颤抖。
噬魔散人沉默如一段影子,欹斜独立于世外。他一向很容易被在场的人遗忘,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上少有生气。
一个死人,一口失了魂儿的棺材,总是像一张桌一条凳一样无声无息的。
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哑着嗓子问:“依照首座先前的命令么?”
噬魔散人雷厉风行,居然没有立时听令。明月悬心下微诧,硬着喉咙道:“是,照我说的做。”
相别辞立在原地没有走过来,风吹乱他的长发,遮住了自己的脸庞。那削长的身形,像是荒滩上最后一棵枯树。
噬魔散人一身黑袍迎风而涨,涨至浩大无边,有如遮天黑云。一片漆黑中只伸出两只枯干遒劲的手,手上现出一方红光血印。
那红光愈来愈盛,符印笔画几变,颤颤然要像瓜熟蒂落一般从中破开——
天柱塔的白墙平滑如镜,不染尘埃。
这是鸟儿也飞不上,停不住的地方。
然而还是有人坐在离地万丈的高窗上,一任玄黑衣袂飘出窗外,在狂风中猎猎飞舞。黑衣下露出纤细双足,肌肤濯白,衬得白塔流云都灰了。
辉景垂首侍奉在他的身后,大气不敢出。他在织天教说一不二,但到了这个人面前,别说精神气,连个子都好像缩了一截似的!
“你怎么还在?我不赶你走,你自己不知道任务已经到时辰了吗?刺杀不带脑子,不会看时机,怎么失败的都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误了您的大事的,我这就去!”
窗沿上那人头也不回,只悠闲地丢下句话,辉景就结结巴巴连声谢罪,足有七八次,才仓皇离开。
那人嗤笑一声,素手捋过耳边乱拂的长发。
他身上魔气雄浑,如果明月悬在此,一定相当熟悉——这就是在补天祭上给他布下陷阱的那只邪魔。
魔头有着一张清婉如二八少女的年轻脸庞,上头却嵌着一双古井幽潭般苍老的眼。万事万物落进他的眼瞳,自然被映成一轴墨黯纸缺的千年古卷,染上沧桑浮尘。
他看着荒滩上小小几粒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