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的这一天,琅华地已成荒芜,将繁华旧城夷为平地的恩怨却仍未平息。
两个当年阴差阳错在恩怨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孩子终于长大、会面,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也在他们你死我活的杀阵之中。
相别辞终于破阵而出,浑身上下都被剑雨洞穿,几乎成了个血人——也成了个火人。他浑身都燃着血脉里如影随形的火焰。
他将手按在心口,从血火中奋力拔出一柄长刀,刀刃上烈火熊熊。
“来,让我们刀剑论生死!”
明月悬闭了闭眼,突然不想再看见他这样的姿态。
伤痕累累,恨火如沸。
春神链在他发上无风自鸣,但没有剑气,也没有杀气。
他只是轻轻格挡:“从前的事,恩怨难明。可你我当年都不过是一无所知的孩子,为何要因他人的过错赔上性命?”
相别辞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个古怪微笑,一丝沉甸甸的冷嘲:“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我告诉你不是要来争个对错,只是让你做个明白鬼罢了。我要杀你,是因为不得不杀!”
“——我的妹妹,她的命脉被连在了你们明家人、连在了你的身上!她已经被这恶毒的续命术害得油尽灯枯,我不杀你,她就要死了!”
血火长刀愤然劈下,火花四下飞溅,星星点点如血痕。
明月悬悚然出声:“你说什么,什么续命术?”
刀剑交错的刹那,少年恍惚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眼睛。
明月悬听见他轻轻说:“对不起,如果你是真的一无所知。”
“你要是恨,死后就变作厉鬼来找我索命吧,但只可以恨我一个人。杀你的是我,与旁人无关。”
那双红瞳里爬满阴翳,有两团黑气在眼珠中来回狂涌,如浓墨点出的两笔游鱼。
愈游愈狂乱。
少年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挣扎。
明月悬何等敏锐,趁此破绽,出手就是一道符印。
此刻应是拔剑的好时机,但他仍无动作,一双隽目探询般盯着相别辞。
“你怎么了?你……确定你现在真的清醒着?”
相别辞剧烈喘息着,额角青筋暴起,眉心不时闪现出一个篆字印痕,黑如漆锐如钩,恰是一个“杀”字。
他的头很疼,比方才被剑雨捅得千疮百孔时还要疼痛。
不得呼吸,不得清醒。
杀……杀……那个声音在他耳边轰隆不停,有如神启!
一声声好似战鼓,他为什么却只想做逃兵。
如果不是那个声音迢递而来,如春风吹破晓寒,他还以为天地间只剩下他的幻听。
“为何如此焦躁?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不是说好了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吗?你的母亲后来如何了,你妹妹身上的续命术又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明月悬最是好奇,百爪挠心一般。
但此时要问,并不合宜。
“你知道自己神魂上有为人所制的痕迹吗?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着你?”
五岁那年他遭劫后,琅华地中风云骤变。
明家跟南芷终于是撕破了脸,连斗法比武的幌子都不要了,直接逼着相家将她母子逐出家门。
相家上下几万人,过的多是斗鸡走狗的寻常日子,不欲多惹事端,跟着一起闹,要换一个顺心省事的继承人。老家主被几府几房的远近亲戚们堵了三天,终于签下文书,褫夺了自己儿子的少主之位。
新的继承人是个圆滑世故的温和派,手段了得的生意人。天下第一巨富,从来和气生财。
老家主把八姓至宝——天星匙都交给了他,以示自己退位之心。那是打开天京遗址的钥匙,一分为八由八位家主掌管。
天京遗址,他们的天人先祖留下的禁地,传说中的仙人之都自在天城从天上坠落的遗迹。此外,还是一个有待发掘的宝藏。
相重阁心灰意冷,对妻子说:“我们离开琅华吧。”
他想抽身了,泛舟五湖,不再理会这些金门绣户的暗里龌龊。
人间不好不如归。
想抽身,可没那么轻易。明家从万神阙请回了圣人境的大能明焕,搜寻小少主的行踪。明焕察看了凶手留下的气息,脸色猛然一变。
“同相老的儿媳妇气机相同?怎么可能!这是魑魅栖姬自创的功法,我决不会认错!”
锦袍飞星冠的俊逸男子满面生霜。心情激荡处,只是一挥手一扬袖,便轰轰劈出几道地裂。
“人族怎么会使鬼族的魔功?尤其还是……那只水鬼的。”
满城哗然。
即使是在一百多年后,明月悬听见了那女鬼的名字,也是一般的惊愕无比。
此鬼非彼鬼,不是未及转生的亡魂,而是人造的恶鬼,被魔王狂笑着从饿鬼道拉入人间。
初来乍到的时候,明月悬听说了欲界天魔王的一些事迹,创造鬼族也是其中一条。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位外星大魔王能在一个修仙世界里,凭借一己之力造出一个吸血鬼或是丧尸一样彪悍的种族,简直就是天才科学家。
后来才醒悟,那是何其残酷的手段,何等狠毒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