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 展鸰亲自给大家上了柚子茶, 郭先生就说要考教下展鹤的功课。
“既然蓝大人托付了老夫, 老夫必然不负众望,”郭先生微眯着眼睛, 不紧不慢的道, “少不得要问一回,也好知道该从哪里教起,如何教起。”
展鸰点头, “因材施教, 应该的。”
说着,便示意展鹤上前, 又叫他问好。
虽未曾见过, 但展鹤见两位老先生面容和气慈祥,并不胆怯, 当即上前规规矩矩的作揖,“郭先生好, 弟子有礼了。”
郭先生见他年纪虽小,可行事大方, 毫不扭捏, 又生的唇红齿白好个相貌,就先点点头,暗自赞了一回。
纪大夫也没走, 席桐在旁边作陪, 两人中间的小桌上隔着几盘果子, 分别是糖炒栗子、裂口松子、五香瓜子、酱梅子和椒盐牛舌饼,色香味俱全。大约是因方才饺子没吃够,胖胖的纪大夫这会儿边看边吃,并不算纤长的手指十分灵活,手边不多会儿就堆了老些果壳。
那头郭先生正问题,耳边却总有细微的咔嚓声,不由得眉头微皱,朝那边重重的咳了声。
读书一事何等郑重?他却在旁边吃东西,成何体统?
纪大夫眨了眨眼,正要去抓栗子的手就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儿,掉头去摸了个牛舌饼。
这个没动静了吧?
又咸又香,还甜丝丝的,外皮酥的什么似的,稍微用一点力就哗啦啦掉渣,好吃得很呐!
席桐看的好笑,就漫不经心的问:“两位瞧着是故交?”
分明就是老小孩儿之间的斗气,若是之前不认识,换个陌生人,指不定这会儿就相互掐着脖子打起来了。
“嗯?”纪大夫把掌心的酥饼渣滓抖了抖,一起攒着放入口中,听了这话就外头瞧他,笑眯眯的,“小子,套老夫话呢?”
席桐也笑,瞧着比他还人畜无害的,“哪儿能呢,干坐无趣,寒暄罢了。”
“小滑头,”纪大夫摇摇头,吃的胡子一抖一抖的,“倒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二人原本是在县学时候认识的,后来那厮高中进士,皇榜登科,我进了太医署。如今年纪大了,呆在那里讨人厌,便告老还乡啦。”
他说的云淡风轻,乍一听好像没什么破绽,可席桐却本能的觉得他隐瞒了好些关键信息。
说是告老还乡,可他们两个也才不过五十来岁,瞧着身体强健的很,不管是做官还是太医,都可谓正值壮年。尤其是大夫,那可真是越老越值钱,怎么就忽然要告老还乡?
不过既然人家不说,席桐也不继续追问。想来谁都有点难言之隐,更何况是天子脚下,想必事儿更多。
既然如今他们选择急流勇退,又是蓝源亲自选的,若他们两个果然有问题,先完蛋的就是蓝源,想来他也没这么傻……
那边郭先生已经问完了《三字经》,开始问《百家姓》,纪大夫大约是闲的难受,也想找点事情做,便对席桐道:“来,老夫给你拿个脉。”
说着,就拍了拍手上的果皮沫沫,到底不大干净,索性往自己裤子上抹了抹。
席桐半晌没说出话来,他以为大凡是大夫,基本上都有洁癖的,可这位?
到底人老成精,也不必他开口,纪大夫自己就笑呵呵回答了,一副你大惊小怪的模样,“该讲究的时候自然讲究,平时哪儿那么多瞎讲究?也不嫌累得慌,年轻人,人生苦短,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席桐竟也真点点头,“前辈言之有理。”
他跟展鸰也差不多算是死过多少回的人了,除了几条底线之外,什么富贵荣辱的,早已抛之脑后。如今两人又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就敞开了活吧!
痛痛快快的活!
纪大夫倒是多瞧了他几眼,“嗯,你这个年轻人倒不错。”
顿了顿,又指了指展鸰,“那闺女也不错。”
很少能看见这个年纪的孩子肯安安静静听老家伙说话了,他也知道自己唠叨又闹腾,难为这么长时间了他都没一点儿不耐烦。
听见纪大夫夸展鸰,席桐可比听见人家夸自己还高兴,当下依言露出手腕,又眉眼带笑的道:“那是我未婚妻。”
纪大夫几根胖胖的手指搭在他脉上,没好气的瞪了眼,“谁问了?”
哼,瞧这得意样儿吧,得亏着人没长尾巴,不然这会儿早甩起来了!
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媳妇吗?这还没正经成亲呢,哼!
席桐也不恼,任他说。
说罢,反正也不痛不痒的,他就是有女朋友了呀,他心里高兴,难道还不许往外说了吗?天下可没这个道理。
真正拿脉的时候,纪大夫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正经起来,闭了眼,一手捻着下巴上一点山羊胡子,一手在他腕子上试探,渐渐地就皱了眉。
他掀开眼皮,很有几分谴责的道:“你年纪轻轻的,底子怎的这样差?瞧瞧你这身子,筛子的眼儿都比你密些!”
席桐笑笑,老老实实的道:“肺被打穿过一次,四肢大约骨折过五六次吧,第四第五根肋骨也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