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这位……可是当今天子?”
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左慈得出的这个结论惊得愣住,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不同程度的迷茫。
曹操最先回神,他只在脑中转了一转,就明白过来左慈的这个猜测是怎么来的,脸上交织着各种纷杂难陈的情绪。
他坐在视野最好的位子,注意到上首的郭氏面色难看,有些苍白,曹操压下蠢蠢欲动的怜香惜玉之心,暗道:也难怪郭氏是这种神色。作为上一任铜鞮侯的嫡妻,对于君臣之纲自然十分讲究。不管心中对天子的敬意有几分真,听到左慈这“大逆不道”的猜测,必会不悦而戒备,唯恐败坏声誉、引火烧身。
因为郑平在场,曹操没有出言安慰,只当未曾看到,静等郑平应对。
至于郑平,对于左慈的大胆猜测,他确实也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有些意外。
他在呛声左慈的时候曾以“衡”自称,不知是左慈没注意,没听清,还是听岔了,竟然避开他的自称,直接丢了个王炸,问他是不是皇帝刘协。
哪怕郑平再不拘小节,我行我素,也不会为了个口舌之快冒充天子,给自己平白招惹一个大/麻/烦。所以他只是轻笑着,想也不想地否认:
“不是。”
门外的左慈愈加纠结。
虽然里面的那个青年矢口否认了天子的身份,但左慈注意到青年回答前,房内曾出现几息之久的寂静。
如果那人不是天子,回答前为什么会顿上一顿,而堂内又为何会突然陷入安静?
本就有了七、八分肯定的左慈,因为持续长久的脑补,将肯定提到了八、九分,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继续攀升。
在来这之前,左慈对曹操的脾气有所耳闻。如果房内那人不是天子,曹操绝不会在那人开口之后立刻退让发言的主动权,任那人与自己交涉,甚至随意折损他;如果房内那人不是天子,自诩忠臣的曹操绝对会出声斥责自己,而不会继续沉默,任由那人回应。
如果房内那人不是天子……在被询问是不是天子的时候,正常人就算不惊慌失措,也没法这么轻松地笑出来。能一笑置之,平静否认自己是天子的,除了真正的天子,还有谁呢?
左慈心中的肯定值进度已被他的脑补拉到百分之一百,他犹豫再三,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快步走进中堂。
“老道左慈,见过……”
他以为天子肯定会坐在主座的位置,便朝着主座行礼,哪知礼行到一半,突然发现上面那人竟然长着一张中年人的脸。
左慈的大脑慢了一拍,但他本能地意识到不对:虽说天子年少的时候历经愦愦的乱世,被军阀豪强们争来抢去,受了许多苦难,理应比实际年龄成熟——可天子如今不过弱冠之年,不该长得这么沧桑吧?
左慈深沉地考虑着这个问题,行礼的动作就这么停在半空,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坐在主位的曹操本来见门口突然飘进来一个道士,直冲自己而来,第一反应是左慈恼羞成怒想进来打他。不等他摸上佩剑,左慈突然在距离他一丈半的位置停下,还准备行道士礼。
这个转折让曹操意识到左慈可能是先兵后礼——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特立独行,用横闯司空府、装神弄鬼、出言讽刺他的方式获得他的关注,然后进来赔礼道歉,以期获得他的重用。
因为这一日的压抑与憋闷,虽然仍对左慈深感不满,但得出这个猜测的曹操心情不由好了许多。他正等左慈给他赔礼道歉,说说好话,哪知左慈的动作突然僵住,维持在一个古怪的姿势上。
就在曹操惊疑不定,怀疑左慈是不是装神弄鬼太久,把自己给弄得古古怪怪的时候,左慈深沉的目光突然一变,宛若带着一丝火光,忿忿地瞪着他:
“曹操?”
曹操不悦。当面直呼姓名是一件极其无礼的事,先前左慈在外头阴阳怪气的时候尚客套地称他一句司空,怎么一进来先是假装行礼,随即直呼姓名?
他遂也不客气地道:
“左慈老道,你千里迢迢来找我,不惜装神弄鬼,无端闹事,就为了在我面前展示你的傻样?”
前半句正是对应左慈之前“有朋自远方来”这一说法,充满了讥讽之意。后半句的嘲讽则是因为被祢衡/郑平毒液攻击了太久,已无师自通,掌握了部分骂人的精髓,自然而然地化入实用。
左慈一听曹操的声音,就确认这个中年人确实是曹操。他蚕眉一跳,既着恼于曹操刚才的讽刺,又为自己差点给曹操行礼而怒意横生,竖眉冷目地斥道:
“你怎敢坐于首位?”
曹操闻言大怒,左慈不仅态度极差,竟还讽刺他的地位,认为他不配坐首座?
盛怒之后,曹操心中一动,想到左慈之前的误解,不由瞥了郑平一眼。
莫非左慈还坚持原来的猜测?可郑平已否认天子的身份,左慈再怎么固执无礼,也不可能一碰面,不经核实就凭借自己的猜想发作吧?
左慈自然也注意到曹操的这一瞥。
他此刻已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曹操虽然嚣张,但如今天下未定,他不管有没有异心,都不敢直接表现出对天子的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