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愁不知道,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踉踉跄跄地从迷雾中冲出,深一步浅一步地行走在白骨遍地的路上,神色麻木, 连带着如墨般的双眸也涣散无比,失去了往日应有的神采。
宗辞的话如同魔怔般回荡在他的耳边。
“阿愁,你是我的胞弟, 是楚国的血脉。”
胞弟?
多么可笑啊。
厉愁闷闷地笑了,血腥味从胸膛里涌到喉咙上, 挤压在喉头,难闻的铁锈味疯狂蔓延,却还不回他丝毫神智。
像是有一把烈火, 被浇筑的热油点燃,扔进满是浮冰的水里,转瞬如同烟花般熄灭。连带着将所有热情, 如火的欲/望, 那些熊熊燃烧了多年的野望和渴求,全部扑灭,连火花也不剩下。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难道他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齐国的大火,烧毁的宫殿, 从此奠定了前半生的复仇道路。
如果没有凌云,没有他的师兄, 恐怕厉愁这一生都得为仇恨而活, 为仇恨而死。
放弃仇恨有多难?放弃自己为之坚持下来, 踽踽独行的目标有多难?
在知晓那个人死讯的时候,厉愁就疯了。他疯也似地等了那么多年,疯也似的铸造骨肉骨血, 可现在呢?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纵使有满腔爱意,纵使如何言说,他们的身份,终究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不是他错了,是这一切都错了,错得离谱。
冷,好冷。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颜色,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厉愁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片大雾中间,宛如一具抽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无尽的痛苦扼住他的喉咙他的神经,拖着他在无尽黑暗深渊里堕落沉没,漫上口鼻,几欲窒息。
直到——
他看到深沉黑暗中,唯一亮起的那点光亮。
光亮十分暗,暗地要和周围弥漫的色彩融为一体。可到底还是不同,能够很好区分出来。
与此同时,被厉愁紧紧攥在手中的锁魂灯灯芯开始剧烈发烫,火红色的血玉像是化作一块烙铁,热度高到让他皮肤表面出现难闻的焦味。
活死人的身体是没有热度的,从厉愁抛弃了自己活人身份,改修鬼道开始,这具身体就是终年不变的冰冷。
可如今,他竟然感受到了滚烫的错觉。
厉愁停下脚步。他站在原地,所有距离崩溃只差一线的神智也被重新拽回。
那是锁魂灯。
锁魂灯是......能够救师兄的东西。
他涣然失神的双眸也找到了焦距般重合,快步走上前去。
传说中,锁魂灯落到了整个鬼域最深处的地方,穿过了遗迹三层,掉到了和黄泉忘川接壤之地。
若是换一个人来,要穿过上方三层遗迹,期间经历不知道多少机关和不明生物,随时可能陨落在某片毒雾或者黄泉之气里。
而厉愁简单粗暴地一剑斩下,直接把一半遗迹都给切开,畅通无阻落到最深处。让前路没有任何阻碍。
“——!!!”
低头拿起锁魂灯的刹那,肌肉牵扯着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厉愁这才想起,他是负了伤的。
他们从高高的黄泉之上落下,穿越万丈深渊,坠落到了忘川河边。
即便是如今有渡劫期,距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的厉愁,在黄泉里也无法发挥出自己一丝一毫的力量。但好歹他的肉/体力量经历了千锤百炼,比宗辞这种炼气期三层的羸弱身躯好了不知道多少。
他垂眸,让脸颊边的长发泄落,罔顾那剧痛和拉扯,硬生生掰开了锁魂灯身。
愈合的伤口发出哀鸣,因为主人的发力,冰冷的血液再一次从好不容易愈合的表面渗出,化作涓涓细流淌到腰际,将玄色的深沉衣裳打湿。
厉愁却置若罔闻,他将手中的血玉塞到灯身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催动了它。
即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如果锁魂灯可以重塑灵魂,如果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即便是用最卑鄙的手法,不择手段......
宗辞,凌云,师兄。
这是他唯一能够握紧的东西了。
这是他充满命运玩笑,捉弄,错过和仓皇失措中,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了。
厉愁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绝不可以再失去他。
鬼域之主的额心磕在尖锐的石块上,忽然发了疯般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嘶哑凄厉,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黄泉底部,反射出极为可怖的声音。
冷绪说的公然没错。
灵魂不能凭空生成,只能用现有的灵魂去补。
锁魂灯只能提供一个桥梁,即便它是堪比神器的邪物,修补仙人魂魄这样的事情依旧超出了它的权限,能够提供桥梁已经是最大的帮助。
而他的师兄,可是曾经成过仙的存在。那是正儿八经的仙魂。
莫说是屠城了,就算厉愁杀遍整个鬼域的人,也是补不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