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青年看着不远处隐没在阴影里的玄色衣角,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不要叫我师兄,你不配。”
这句话如同尖刺一般刺入了厉愁的心里。
玄衫男子身形踉跄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起初,这笑声还很低。渐渐地,笑声越变越高,从低沉到尖利刺耳,透着难以言喻的癫狂。
早在厉愁出现的瞬间,整个宫殿的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下,在鬼域之主莫测阴寒的气势下抖成了筛子。如今被厉愁一指,别说是回话了,就是连抬头也不敢。
当然,他们也没有抬头的机会了。
因为下一秒,从脚下阴影中出现的鬼怪已经将这些人全部拖进了深渊里,连惨叫也没能发出。
宫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就连深坑里还在蠕动的碎肉和激荡的血液也归于平静。
只有对峙的两人,依旧还在遥遥对视。
“师兄可是怨我杀了这些人?”
鬼域之主展开双手,仰头狂笑,面容扭曲般怪异病态。
“不。”宗辞平静地说,“他们罪有应得。”
“但你铸造这具躯体的方式让我感到恶心。”
世人皆知,凌云剑尊不仅剑绝,人也高绝,品行更是高洁。
多数情况下,宗辞说话都会留些余地,不会将话说的太死,从来都十分内敛。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发怒了。
厉愁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鬼域之主忽而止住了笑声,定定地看着白衣青年,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了原地,许久后才从胸口呼出一句话。
“师兄莫不是以为,这具身体,也是用这样的法子做的吧?”
难道不是?
宗辞的视线扫过坑旁一具尚未制作完成的尸傀。
转变成活死人之后,尸体便没有了血液,又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竟然是连冻住的血液也除去,浑身上下只余下几两白肉,更加方便带着灵力的针线穿过,拼合成新的傀儡模样。
虽然宗辞什么都没有说,但他表情已经表露出了一切。
“怎么可能?!”
厉愁激动地开口,声音提高了一个度。
周围灯座的火苗窜起老高,也将鬼域之主的脸庞笼在了光源下。
宗辞忽然发觉,对方脸上的苍白比之上次看到的更加明显,甚至还要多出几丝青灰,就连走路时气息也有些不稳。
一个渡劫期大能,怎么可能会气息不稳?莫说是渡劫期了,就算是宗辞这样身虚体弱的炼气期,也不可能有这么明显的气息波动。
疑惑的思绪在宗辞脑海盘旋数刻,“那这具身体是怎么来的?”
面对这句直截了当的问询,厉愁却忽然沉默了。
男子深邃的眉宇被光亮拉扯得明明灭灭,像是噙着一场永远没有白昼的阴雨天,诡谲难明。
都道人心易变,时间自然能将一个人变成宗辞不熟悉的样子。
千年的时间能够改变太多的东西,除了眉眼还能窥见当初凌愁的模样,但厉愁和凌愁本就相差太多,就连周身的气质也截然不同。
等了一会后,宗辞也没耐心了。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这次治疗后就回去问问千越兮有没有能够解除灵魂更换的方法。
无论如何,活下去固然重要。
但若是要建立在尸山血海上独自苟活,宗辞宁愿不要。
就在白衣青年转过头去的刹那,鬼域之主拢在如夜袖袍下的手指轻轻一颤。
厉愁在害怕。
他害怕失而复得的人离开他,讨厌他,就连看到他眼眸里的坚冰都像是穿透了自己心脏般痛苦。
从来都是残暴无情,心狠手辣的鬼域之主,只有在这个人面前才会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隐藏,再用过往的回忆掩盖自己早已破败不堪的内里,为他编制一个华美的谎言牢笼。
为他放弃了国恨家仇,也想留他在身边;堕入鬼域,黄泉门口守候百年;炼制身躯,即便取的是自己的血和骨肉。
面对这个人,厉愁永远一败涂地。
“他们那么脏,我怎么可能让他们脏了师兄的新身体。”
就在宗辞将要离开的时候,男人低低的声音终于从他身后传来。
“师兄的脸,身体的每一寸,都是我一刀一刀用画笔勾勒描摹,再一针一线缝好。”
日日夜夜,昼夜更替。鬼域之主搜罗了修真界留存的玉简和画卷,只是为了能同记忆里那个凌云剑尊更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是自欺欺人,最后重复更迭做无用功也好。
——至少,还有一点希望,让人不至于堕到无望的深渊。
厉愁直勾勾地盯着青年的背影,自顾自地往下道:“因为......师兄的新身体,是我用自己的心头血和骨肉炼制的。”
宗辞瞳孔一缩,终于忍不住扭头,“你疯了?!”
于修道之人来说,心头血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自然不必过多阐述。
想要炼制一具新的身体,需要多少骨头、血和肉,更加不必多言。
玄衣男子就站在青年身后那道光暗的交界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