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了选的伴读的单子,上头端正写了湘云和惜春的名字, 别的却是不见。
她想着迎春探春都是庶出, 纵是家里不常拿这个说事儿, 毕竟大事上不能马虎, 不报上去也是应当,只是疑惑,先前不是说了宝钗也是为了这个进京, 怎么名单上倒没有她的名字呢?
王玚恰好开口解惑, “是有的,不过妹妹手里拿的单子, 是各地世宦家中的小姐, 这是定了一定要来的, 总数同公主、郡主们的数目都是对的上的,还差那么十来个人, 那才是妹妹没见着的。”
“单子还另有一张, ”他从袖袋里抽出长长的一个卷儿来, 笑道,“这个是各地遴选的有才德的女子,但家世不够, 所以另放一张, 这数目却是多了不少,备不住就要落选——里头好些名道儿!”
黛玉接了来看, 王玚就拿手指着卷上中上部的一个名字, 示意道:“这不是薛家姑娘?”
果然上头拿蝇头小楷端端正正写着:金陵薛氏, 祖紫薇舍人薛成,父户部行走薛缙。
黛玉便知是宝钗了,她点了点那行字,询问道:“哥哥是要我挑薛家姐姐?”
王玚失笑,连连摇头道:“这可胡说!我叫你远着她还来不及的,怎会叫你挑她?给自己找事儿不成?”
“我想着也是,”黛玉一笑,也是大松一口气,自己剖白道,“这两年虽没少同她见面,早先那事儿宝姐姐也暗地赔过礼,都过去了,倒不是为着这个有成见。只是到底宫里头处处都是事端,宝姐姐人虽好,只是心大,又挂念着家里那样,操心薛家大哥不成器,不免就有些想头,我可是不愿掺进去的。”
她仔细把单子又重新卷起来拿一条带子系上,摇头笑道:“不是我夸嘴,这两年宫里也没少进去。不说别的,那几位尊贵些的主子,都是识得的,纵不说多好的交情,看在母妃和平昌的面儿上,面子情总还是有的。我若是叫宝姐姐做伴读,她行事,人家就疑心是不是我支使的了。不然还看我面子上,又抬手的、巴结的,我岂不是还要还人情!”
“这事儿不合算,我做不来的。”黛玉说着自己也笑了,“也是我,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就先想这些了。”
她把手里的卷子递给王玚,王玚接了,重放回袖袋里,又听得她如此说,忙笑道:“这算什么,那谋略出众的名臣,哪一个不是走一步看十步的?凡事未雨绸缪是好的。”
“哥哥别说我杞人忧天就好。”
王玚忙摇头道:“不会,我还想接着听听呢——妹妹说说该挑谁,不该挑谁?”
黛玉歪头拈了拈自己的耳坠儿,笑眯眯道:“哥哥平常考校那些编修、修撰们还不够,这时候还来考我呢?”
王玚才要张口,黛玉已经截住了,“我可不怕这个——我挨着说与哥哥听。”
“先说不挑的,头一个,我不挑的,就是这位史妹妹。”黛玉取了支炕桌上备着写帖子的细笔,把史湘云的那行涂了。
王玚挑眉道:“怎么不挑?之前你们见过不少回罢?我瞧着你们处得不错。”
“是不错,她性子倒是直爽,常常有什么说甚么的。”黛玉干脆趴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拿手指划着桌面,“平素还挺喜欢她这性子,你也知道的,荣府那样,谁嘴里十句能有一句真话就好了,见着她我还高兴。除了三妹妹,处得最好的姊妹要算是她了。来了同吃同住的,翠缕和雪雁她们也要好。”
王玚听她说的都是好话,便笑问道:“那怎么就不要她?若是史妹妹陪着你不是高兴么?”
黛玉从桌子上起来,长叹了口气,“后来我就不大喜欢得起来。总觉得别扭,只是不知到底是哪里厌了,心里还愧疚——莫不是我是口是心非的小人,竟不喜这样爽直的密友。后来还是傅姆一句话点醒了我。”
“她这样子,不像是公侯家的小姐,倒像是乡下泼辣的姑娘。”
黛玉正色道,“我不是说乡下姑娘就不好,只是她这样就不合适。‘在其位,谋其政’,这个也是一样的道理。若是在大家子里头,直爽就成了口无遮拦,义气就成了意气,该为家里瞒着的应当瞒着,不该插手的就不能多言。”
“就拿之前一件事儿,她晚间偷偷与宝姐姐抱怨家事,宝姐姐又说与袭人,袭人知道了,二舅母就不能不知道,少不得宝玉也知道。那一家子就都知道了,老太太也知道,送她回去,老太太就明里暗里敲打史家太太——这就不该!”
王玚笑了笑,故意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怎么我觉着小孩子抱怨几句也没什么——总是侯府,难道还同贫寒人家一样的自己动手做针线?”
“这却不是,”黛玉忙道,“不是哥哥说的这样——早哥哥还提醒我呢,圣上性好节俭,又极厌如今做大的世家勋贵,所以伯父都着意简朴,低调行事。史侯家未必打的就不是这个主意了。这个她却看不明白,还拿来说,却要叔父两头为难。”
“若是就照旧呢,岂不是顺圣意就白做了,那史家两位侯爷又是升官儿的节骨眼儿上,她就连家里这个大事都不清楚,净留神小事儿了!若是还是这样,不免就传出去刻薄兄长遗孤,可不是两头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