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曾有一道声音在允晟耳畔不停地诱惑着他, 一遍又一遍, 重复着问他:“走到这一步, 你真的甘心么?”
“明明你才是裴庄皇室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是成宗皇帝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是众望所归的皇太子, 是尊贵无匹的东宫储君…凭什么, 那些人可以爬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凭什么,每一次都是你在退让,在放弃, 在忍受…在一步一步退到退无可退,甚至最后,连那至尊之位都不得不拱手让了出去, 以后都只能名不正言不顺、顶着一个已故之人的名义、再也不能正大光明
地出现在阳光之下, 苟活在一座寺庙里了却残生?”
“你真的,不想再重来一次么?”
“让那些伤害你的、辜负你的、对不起你的、抢了你身份地位的人…通通通通, 都遭到他们应有的报应?”
那个声音包含诱惑与怨艾, 突兀地在空寂无人的屋子里出现时, 猛地还把允晟惊了个正着。
允晟沉默了片刻, 奇怪地反问对方:“你是谁?”
对方沉默了一下, 深沉道:“我是,来帮助你复仇的人。”
允晟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屋檐梁底, 皱眉不悦道:“既然来了,又何必故弄玄虚, 若为君子, 就大大方方地出来说话吧。”
对方又一次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就在允晟都等得快要不耐烦时,才用一种虚无缥缈的恍惚语调,悠悠道:“我非人世俗物,无固态固形,我居于你心底,安于你心间,我为助你而来,也在助你后自去…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允晟抿了抿唇,轻轻地笑了起来,从容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你不是我,我更不是你。”
——我从来,就没有“迫不得已”。
更遑论谈什么报复报应。
“你真的不恨么?”那声音有些不耐烦了,压抑着焦躁怒气谆谆善诱道,“那至尊之位本是你的,你那弟弟出身卑贱,自幼顽劣,他明明样样不如你,又有何德何能爬到你头上,把你逼至若此?”
“纵使你念及兄弟情分,但当年在西北,若不是他鲁莽冲动,草率行事,你何必有如今之忧虑?”
“你还没有明白过来么,你被他口口声声的兄弟情深给骗了,是他一步一步,亲手把你害到这一步,又拿着兄弟情分绑架你,让你自以为通情达理地主动让位,他是踩着你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
“他的母妃抢了你母后的位子,他们兄弟抢了你的父皇,他更是抢了所有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这一生,就是完完全全地为了成全了他一人!”
“你是在说老四么?”允晟抿唇一笑,低头感慨道,“在你的话里,我都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一个偏心的父亲,一个薄情的丈夫,你纵是自己不计较、不怨恨那抢了你所有一切的弟弟,你都不想想你那郁郁寡欢的母亲么?”
“原来你先前的报复报应,是让我去对老四和父皇的么?”允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叹息地反问道,“让母后伤心失望,是我的无能与失职。但是这位,姑且称之为不存在阁下,您觉得,在我母后心里,皇位和我的命,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老四救了我三回,”赶在那个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古怪东西再次发声前,允晟抢先道,“围场一次,临华殿一次,柯尔腾一次…没有他,我早在九岁、十三
岁、十七岁那年,死得再无可死了。”
这话允晟是对傅皇后说过一遍的,不用于第一次启齿时的压抑艰涩,如今再重复,允晟已经能较为心平气和地正视这一切了。
第一回时,允晟跪在缠绵病榻的母后面前,低着头,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的不孝,但是他…真的不想再争了。
但是诚如那位“不存在阁下”所言,走到允晟那个位子,争与不争,从不是他一个人简简单单地任性决定就好的。
他身后那么多的人,那些年来支持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人…他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当然,最该需要他一个交代的,自然是自小便对他寄予厚望的傅皇后。
于是允晟心平气和地问自己的母后:“在您心里,是那个位子重要,还是让我好好活着更重要?”
“如果是前者,我听您的,如果是后者…母后,这一回,您听我的,好不好?”
允晟承认,他卑劣地利用了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无私无求的爱,确切的说,从小到大,在他真正坚持的事情上,傅皇后从来没有真拗得过他的时候。
“我从没有退无可退、忍无可忍,更遑论被伤害辜负,”允晟平静道,“我这一生,虽有不如意者,但并无一大憾。”
“一切的选择,都是时间最好的选择,一切的结局,都是它本该有的最好的结局。”
允晟推开窗,藏在千百民居之间,沉默安静地注释着那跪在废墟前失声痛哭的弟弟,沉默了半晌,复又低低地感慨道:“你不是我,更不是他…佛曰,‘物随心移,境由心生’,你所说的老四,终究只是你自己臆造出来的一个老四罢了。”
“没有利用,何谈成全?”允晟叹息道,“真要说的话,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