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仆人或同情或嫉恨,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武宗皇帝冷冷地嗤笑一声,狠狠地冲着身边的长宁侯的脑门拍了一巴掌,气哼哼道:“知道么?那个时候,朕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像现在这样!……狠狠地敲敲你的脑子,看能不能把里面的水敲出来!”
长宁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并不想去回忆自己那一生中,近乎是最黑暗的那两段日子——侯爷早逝,智哥儿失踪于乱军之间,勇哥儿没了……而唯一被自己活着救回来的悌哥儿,回到洛阳城里的第一件事,只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尽快承爵。
吊唁、奠仪、丧礼……勇哥儿甚至连个被光明正大地下葬的机会都没有,安姨娘抱着儿子的衣裳哭得肝肠寸断,傅怀信去找覃氏商量,得到的,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谩骂与嘲讽。
此后北上追随年少的武宗皇帝征战十二盟,双方之间,再无多话。
——不过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在武宗皇帝南下登基之后,又被狠狠地打破了。
在傅从楦死后畏畏缩缩地夹着尾巴过了几年的覃氏和悌哥儿,在看到身份地位紧跟着武宗皇帝水涨船高起来的傅怀信时,登时又一次趾高气昂了起来,以“养母”和“幼主”自居的二人,在傅怀信这里,生生地磨掉了自己对虞宁侯府、对傅从楦的最后一丝眷恋。
而这一幕,正是发生在傅怀信领诏出兵青州之前,覃氏闻讯后大为不满地将傅怀信叫回了府里,当着满府上下的仆人将傅怀信痛斥一番,严令禁止傅怀信领兵青州。
——而尤为可笑的是,覃氏不同意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觉得,有傅怀信这个“皇帝好兄弟”在洛阳,自己和悌哥儿出门做客,都能多受别人三分青眼,都能让她扬眉吐气,再复昔日“侯府夫人”的荣光。
“最后总是与那对母子纠缠清楚了,”长宁侯淡淡道,“……欠他们的,也尽都还了,如今再看,也确实没什么意思了。”
“欠他们的?”武宗皇帝简直气坏了,怒极反笑道,“……你只记得欠那对蠢不自知的母子俩的要还,那覃氏不过养你几天,你就砍了自己的小拇指来还她的那狗屁‘养育之恩’?……那这么说,你欠我的呢,傅大头,你欠朕的,是不是该把自己的脑袋割了才能还的了?!”
“榆木脑袋不知变通!”
“陛下……”长宁侯苦笑地告饶道,他自然知道武宗皇帝这话,倒不是想要挟自己什么,纯粹是生气于自己当时的冥顽不灵,更深的,也是为自己不值罢了,不过——
“断指,”长宁侯淡淡道,“从不是为了还恩,而是为了绝义,而且……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覃氏他们。”
话到最后,长宁侯的脸上浮起了几丝淡淡的红晕。
武宗皇帝:???
无边无际的漆黑深渊里,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绚烂的花丛,花丛里,羲悦长公主摇了摇头,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想离开。
青年的傅怀信跪在地上,仓促地起身想拉要离开的羲悦长公主,结果一个用力过猛,自己狼狈地倒了下去。
“长宁侯,”羲悦长公主不安地回过身来,伸出手想拉栽倒在地上的傅怀信起来,惊慌失措地重复道,“您不要,不要这样……”
“我们,我们不合适的,你不用管哥哥的,他都是随口胡扯的,从来没往心里去的……”
“殿下,”傅怀信颓丧着脸坐在地上,也不起身,直白地问道,“……至少至少,给臣一个被出局的原因吧?”
羲悦长公主定定看着自己身前的青年。
“臣是真心喜欢您的,”傅怀信苦笑着,低头搓了一把脸,无奈道,“好吧,也许臣的年纪,嗯,也没什么好‘也许’的,就是大得多了些……”
“但是羲悦,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的。”
“同情同情年纪大了些的糟老头子吧,”傅怀信狼狈道,“……至少至少,给他一个自己被拒绝的理由。”
羲悦长公主长公主回身,定定地看了自己身前的青年许久许久,他看上去,是真的很沮丧和失望……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羲悦长公主苦笑了一下,缓缓地抬起手,摘下了自己下半张脸上的面纱,极其冷静地告诉青年的傅怀信:“长宁侯,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这……就是理由。”
羲悦长公主扯了扯嘴角,勉强地笑了一下。
“所以呢?”青年的傅怀信坐在地上,认真地看着羲悦长公主的脸,从上到下,一丝不漏,认真得让羲悦长公主心里都有了些情不自禁的狼狈与怯懦。
而那青年却还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只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双眼里写满了执着,问羲悦长公主:“殿下,所以呢?”
羲悦长公主咬了咬唇,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所以,如你所见,我的脸上是有瑕疵……”
“可是殿下,”傅怀信伸出手,搭在羲悦长公主轻轻颤抖的手背上,温柔道,“……臣现在,也是一个残废了啊。”
——勇武过人、盖世无双的长宁侯傅怀信惯常用剑的右手之上,赫然,已经只剩下了四根手指。
羲悦长公主愕然地垂头看着,完全是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