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晟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贺鸣尧出了窑洞。
院子里聚了很多人,个个瘦骨嶙峋,活像是一根根细竹竿在那戳着。
站在人群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梁继民。
他是河湾沟农场农业大队的队长,脸上遍布风霜,眼睛下方留着深深的皱纹,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有些破旧,衬得整个人很有精神。
梁继民提高了声音:“要夏收了,这几天比较辛苦,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啊,我和食堂那边叮嘱了一声,明儿应该有菜汤和豆饼,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小块豆饼……”
听到食堂增加供应的通知,底下的人依然提不起劲儿来。
一小块豆饼都没有半个手掌大,又薄又小,两三口就能吃完了,有个屁用。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只能这样了。
梁继民也没办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到处都在闹饥荒,农场里也缺粮。
食堂只能抠抠索索供应些菜汤,偶尔再想办法供应些半个巴掌大的豆饼,勉强让一部分人熬了下来。
去年冬天是最难熬的。
梁继民心想,他再也不想经历去年冬天的噩梦了。
那时候天天都有人倒下去。
荒滩上的坟堆已经长满了草。
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长期挨饿那么久,稀里糊涂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梁继民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催道:“现在太阳也落山了,没有中午那么热,大家都提起劲来,去地里收麦子啊。速度都快点,别磨蹭。”
很快,农业大队分成了几十个小队,分队长各自领着人散开了走。
徐海文便是第三小队的分队长。
王建明跟在徐海文后面,回头瞥了一眼,抱怨道:“老徐,你看老贺,凭什么他不来干活啊?”
徐海文眼皮都不抬一下,道:“你管他呢?没看见有人专门来看他吗?老贺在农场呆了两年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过来看他呢。”
王建明不甘心:“那也不能不干活啊,你等等,我过去叫他。”
徐海文忙拉住这个同样不省心的臭小子,免得这两人碰了面又打起来,“别叫了,放心,他一会就过来了,走吧,今晚要收麦子,累不死你才怪,还有心思盯着老贺呢。”
旁边的年轻后生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刚刚睡醒来的,闻言回头看了眼贺鸣尧身后的生脸孔。
还真有人过来探亲了?
他扬手和贺鸣尧打了声招呼,回头毫不客气拽着王建明道:“走不走?一天到晚不找老贺的茬,你不自在是吧?”
王建明挣开他:“周恒,你别拽我!”
周恒便是说话的年轻后生,身量高大修长,面容俊朗,身上自带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势。
周恒是体校毕业生,毕业后当了两年体育老师。
谁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错被送到农场里来的,就连农场场长刘宏盛也不知道,周恒自己也不肯说。
周恒和贺鸣尧的交情一向不错。
想当初,第一次见面,两个心黑的碰了头,走投无路时跑去粮仓偷麦子,一个负责望风,一个麻溜地翻墙偷粮食,配合地相当不错。
不过两人也就只敢偷这么一次。
毕竟在仓库里偷粮食的风险太大了,万一被人发现,下场绝对落不着好。
平时梁继民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底下的人在地里扒拉点细萝卜菜叶子,可是如果有人胆大包天跑到粮仓里偷粮食,再老实宽厚的大队长也是要发怒的。
眼见着其他人已经远远走到了前面,徐海文催道:“走吧,别磨蹭了。”
王建明走的不情不愿。
周恒拍他肩膀,威胁道:“不想走是不是?”
王建明道:“你——”
“你什么你?走不走?”周恒语气不耐烦。
王建明颇有危机意识地往徐海文身后躲。
周恒揍人和贺鸣尧一样狠,发起狠谁也拦不住。
“走不走?”徐海文揣着手悄声问他。
“……”王建明苦着脸:“老徐,你不厚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欺负我……”
徐海文笑了笑:“哎呀走喽,下次再让你们这帮年轻的凑一块吵嚷打架,今天不折腾了,要收麦子,忙着呢。”
王建明:“………”
三人很快就赶上了大部队,直到所有人来到仓库所在的那个大院子里,分队长各自带着人排队领了农具,慢吞吞地往田野里走着。
这时候,晚霞漫天。
天上总算不再是万里无云,也没有了刺眼炽-热的太阳光。
夕阳的光线及其柔和,似水轻柔,像雾,像毛毛细雨。大片的云在天上顺着风慢慢地飘。
徐海文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这片蓝盈盈的天。
迎面有风吹了过来。
晚风凉爽,吹的人心间格外舒畅,仿佛眼前的苦难和煎熬都快要结束了。
周恒在后面纳闷道:“老徐,怎么不走了?发呆呢?”
徐海文摇头:“没什么,我做白日梦呢。”
怎么可能快要结束了?
要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