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各地被朝廷征召来的名士暂居在传舍中,位置与官署相隔太近,都城中的骚动自然也惊动到他们。
淮南的几位名士住处相邻,关系很好,又为了省点炭火,几人常聚在一室谈论、博弈。
曾任楚国计吏的蒋济颇有胆识,在众人惊惧不敢妄动时,独自按剑推门而出。
看着蒋济安然无恙回来,其他人忙凑上去问道,“蒋君,究竟是何情形?”
蒋济插上门闩,“四处火起,两军相接,似有叛军乱党,诸君暂避此处为宜。”
“果真是叛军?”
几人神色担忧地对视,各自坐回席上。等待的时间尤为难熬,几人都坐立难安。
“诸君静坐,晔困倦欲眠矣。”刘晔拍拍与他同坐一席的友人,“胡君,借膝头一枕。”
望着刘子扬一脸诚挚的表情,胡质噎住,“子扬能安卧?”
刘晔只当他同意,改变跪姿仰倒,毫不客气枕在胡质膝上,阖上眼,拨下头巾遮住脸。身体力行证明他能睡得着。
闻名于淮南的名士们绝少有这种时刻,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质性情沉静,俗称好脾气,任由刘子扬拿他当枕头,摇头笑了笑没说话。
“子扬好定力。”蒋济解下佩剑,也放松下来。
“许都方寸之地,岂能脱出荀令君掌握?”刘晔语带倦意宽慰友人们,“有荀君坐镇,君复何忧?”
“子扬何以如此笃定,莫非早与文若相识,甚知其人?”蒋济问道。
“虽未曾逢面,神交已久。”刘晔睁开眼,叹口气,“诸君若不信,且静观其变。”说罢再不答话,半晌睡着了。
胡质盯着火盆中不时溅出的火星,“但愿如此。”
许都东郊,两百余人步卒如行军般向许都行进。一群裘袍甲胄的兵卒,外穿羊裘的青年混入其中倒毫无违和感。
荀忻没有上马先走,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士卒不遵号令,埋怨生事。
冒雪前去修缮民居,这些人并非人民子弟兵,没那么高的觉悟。
他从前治军甚严,士卒多不敢跟他说话,自从调换主将、并入张辽军中后,士卒们又怀念起旧主来。是以重归所属后,这些人对荀忻颇为亲近。
此时他正与低声与一名士卒寒暄,余光见他熟悉的那名什长,现在已经是百人将的年轻士卒又凑了过来。
“宋至。”荀忻笑了笑,熟稔地拍上小将的肩膀。
宋至享受着身边同袍们投来的嫉妒、羡慕的目光,躬身向荀忻行礼。
“主公!”荀忻身边的亲兵指着远处禀道,“似有四五骑出城驰来。”
众人抬眼望去,素白天地间有几点黑影与他们相向而行,策马扬鞭而来。
离得近了,荀忻迎风眯着眼辨认兵服,玄甲兜鍪,手中持戟,像是宫中的虎贲。
“可是骑都尉荀忻所部?”为首的骑士到近前勒马,也在打量着眼前的百人队伍。
荀忻的亲兵扬声应道,“尔等何人?”
“尚书台有诏,某奉令往东郊兵营。”
“荀侯在此。”亲兵走上前去,奉着荀忻的印绶给那名骑士看,“请示公文!”
“请接诏书。”骑士弯腰从马鞍上解下布囊,下马奉给亲兵,“令已送至,我等即回宫复命。”
“稍等。”亲兵快步跑回来,将布囊呈给荀忻。
沾着雪的布囊里装着一卷木牍,荀忻展开来看,他兄长的字迹,尚书令的官印。
诏令说为防城南生乱,让他们转移到城南驻营。
迁营城南?
雪灾而已,官府已遣人修缮,城南还能生什么乱?
还是说兄长另有他意?
荀忻微蹙眉头,又仔细读了数遍调令,仍不解其故。
他的手指所触之处有些粗糙,不太平滑。
荀忻下意识一看,那一处像是写错字后用书刀削去错处重新写的,略微下凹,不留心注意难以发现。
等等。
荀忻又确认一遍字迹属于荀彧。
尚书台下诏常由侍郎等属吏代笔,荀彧亲笔写得少,今日两份却都是手书……
荀忻曾临摹过荀彧写的字帖,他努力回忆兄长写字时习惯的点捺,果然发现几处违和。
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这是仿冒的笔迹?
最重要的是,完美主义如荀文若,从来不用书刀。荀彧极少写错字,一旦写错他会重新再写一卷。
瞬息之间他心思百转,望向还在等候的骑士。
这几人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方才指名便问,仿佛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条路上,出现在步卒中。
形迹可疑。
他对身边亲兵低语几句。
还是刚才取物的那名亲兵上前道,“荀侯请君传语令君。”
骑士拱手称诺,又听对方示意他去荀忻面前。
他再应一句诺,面色恭敬却不禁腹诽,荀氏兄弟果然惯于公器私用,与曹贼不愧是一丘之貉。
骑士低头向着荀忻走去,没走两步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几只弩.箭凭空冒出,直冲着面门而来。他避开要紧的两处,却被一箭射中面颊,顿时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