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坞的两辆牛车被编入了荀氏车队, 部曲们盯紧车驾。
众目睽睽之下,荀莺初被拎去荀玄微的车里,哭得眼睛红红的出来;钟少白想跑没跑成, 被扔进空车。
李奕臣等三人被叫了过去。短暂时辰后,只有姜芝和陆适之两个回来。
“郎君说我们奉命行事,无意为难我们, 只需我答是或者不是。”
姜芝在车外无奈复述, “郎君第一句话, 直接就说,‘十二娘和七娘密谋,借着出坞祭祀的日子, 想绕道去历阳城。’我不知真假, 支吾了几句, 李大兄突然开口分辩说:十二娘并不会进城。只在外头远远地绕一圈,看了城墙模样就走。”
陆适之叹气道, “李大兄被带走问话了, 只放我们两个回来。”
阮朝汐手里的汤匙缓缓搅动着红枣羹。和荀七娘、钟十二的密谋,她确实只告知了李奕臣一个。
这么快被查问到细节, 应该是七娘那边撑不住招认了。
“都是我和七娘的主意, 和你们无关。我现在就过去和坞主说明, 叫他放人。”她放下羹碗, 起身就要下车。
人却在车门边被几个部曲拦住。
“郎君吩咐, 十二娘车内禁足,原地思过。请十二娘无事不得下车。”
阮朝汐:“……”
牛车平稳缓行, 跟车的部曲新添了一拨人,也不知驱车到何处。她掀开布帘往车外看,两边都显出陌生的陡峭山景。
白蝉这时才知晓了他们的密谋计划, 又惊又怕,络子都没心思打了,低声数落不止。
絮絮叨叨的数落声音里,阮朝汐掀帘看一眼前方七娘的车,看不出里头什么情况。她忍耐着白蝉的念叨,在牛车里合衣躺下,闭目装作小寐。
不断晃动的行车途中,困意渐渐上涌,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或许是心里不安稳的缘故,这场梦做得蹊跷。
猛然惊醒时,仿佛惊破红尘幻梦,于昏昧中经历另一世轮回。
她眼前浑浑噩噩,在梦中汗湿重衣,急促喘息着猛地起身,掀开布帘,窗外暮色浓重,天已经要完全黑了。
白蝉跪坐在她身前,担忧地摸了摸她细汗晶莹的额头。
“十二娘可是做了极不好的噩梦?刚才一直听到你在梦里呼吸急促,似乎还落了泪。奴正想着要不要把你唤醒……”
阮朝汐抬手摸了把眼角,梦里不知哭了多久,睫毛都湿漉漉的。她坐在原处,仔细回想了一阵,越想越晕眩模糊,柔白的指尖撑着眉心,“似乎是个很长的梦。但想不起来了……”
噩梦的内容完全想不起了。只依稀记得大片浓重的黑,自己在黑暗中剧烈的心跳和喘息,从心底升腾的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悲伤。
白蝉递来重新温过的红枣羹,她喝了半碗,剧烈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她问起了荀七娘。
“郎君同样罚了七娘禁足。”白蝉轻声细语道,“七娘的车被许多人牢牢看着,不许她轻易闹出动静。刚才奴过去给七娘送红枣羹,七娘正哭呢。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奴瞧着有些可怜。”
阮朝汐低头喝了口汤。“钟十二那边……?”
“连同钟家几个仆从,一起关在车里。郎君吩咐下来,等这趟历阳城事毕,会把七娘和十二郎各自送回坞壁,再知会两家的大人知晓。”
阮朝汐彻底喝不下羹汤了,把汤碗放去旁边。
想想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扭头追问,“……历阳城事毕?什么意思?”
白蝉忧心忡忡地摇头,“郎君的原话,奴哪里知道什么意思。只是刚才车马一路往西北疾行,眼瞧着离历阳城越来越近,现在可不是就停在历阳城外?阮大郎君刚才来了,正在和郎君说话。”
阮朝汐立刻起身,靠近车窗细木棂边,掀开一角布帘。
豫州第一大重镇:历阳城,在浓重夜色里显出雄伟轮廓。
天色已经晚了,城楼上亮起灯笼。前方影影绰绰,站着许多出城迎接的人影。阮朝汐一眼便瞧见了最前方的阮荻。
阮荻对面,站着她熟悉的颀长身影,玄色滚边的紫袍大袖在暮色大风中展开,意态闲适,谈笑晏晏。宾主两人已经交谈有一阵了。
阮荻担任历阳太守已经三年,历阳城内防务严厉整治过几轮,城内驻扎了众多阮氏部曲。
他这个历阳太守,和刺史府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平卢王同在历阳城内,两边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个场合。如今城门周围持刀防卫的都是阮氏部曲。
阮朝汐起先抵触这位天上掉下来的长兄。但五年来,阮荻待她亲厚,寒暑节气,关怀备至,得空了亲自探望,当真把她当做了自家幼妹。
人心是肉做的,时日久了,她心里寒冰消融,也渐渐起了亲近之意,当真把他当做兄长看待。
她撩起一角布帘,遥遥地见阮荻气色不错,笑容爽朗热烈,最近显然过得不错,安心地放下了帘子。
不远处的一辆车传来咚一声响。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不少部曲目光立刻转过来。
那是载了钟少白的货车。
燕斩辰立刻快步过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