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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我。”
清妩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
谢弋楼怔怔地抬起了眼,女子的眉眼一如三百年前清冷,眼尾那滴泪痣,像是一滴热泪,烫得他心口骤疼。
“明明是我最得意的小弟子,举世无双的剑仙,哪里丑了。”清妩的语气难得宠溺。
谢弋楼如坠梦中,他恍惚好久,才带着哭腔,沙哑地问,“师尊,这三百年,你到底去哪里了?我以为,你会成神的,可是,我去天境找过了,没有,为什么没有……”
清妩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然后,她慢慢叹了口气。清丽的脸上,竟然也满是泪水:
“你终究还是……跳了啊。”
三百年前,血池倒灌,玉清门面临灭顶之灾。她即便将罪魁祸首问罪,也压不住那滔天的怨恨。
血池里的怨灵,誓要祸乱人间。
事出紧急,她甚至没来得及告知那外出历练,刚刚归来的谢弋楼一声,便在他碎裂的目光中,跳进铸剑炉。
般若出,而天地清。
死在那场浩劫中的,无辜的人们得以重生,她的灵魂却永远留在血池底下,与里面的怨气缠斗不休。
每次,自己快要压制不住时,怨气就会减弱一些。她还以为是自己力量增强了。
没想到,是谢弋楼一次又一次地跳进血池。
他不知道清妩的魂魄留在里面,却记得清妩的教导,继承了清妩的遗志,甘愿暂时忘记那些伤害和仇恨,以肉.身平息血池。
一次又一次。
被啃噬血肉,消融得只剩一具骷髅架子。也咬牙坚持着,只因为记得,自己是清妩的弟子。
“你怎么那么傻,”清妩的手,虚虚穿过谢弋楼的脸颊,“我本来,就是想保护你,才选择以身铸剑的啊……”
谢弋楼看着她,眼睛发红,“师尊,你总是这样,什么事,你都一个人扛。为什么,就不能信任弟子一次呢?”
“可是那样,很疼的……”清妩低叹。
“不疼,弟子一点儿也不疼。”谢弋楼把那截被腐蚀的指骨,往袖口里藏了藏,小声道,“师尊,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守住本心……我堕魔了。”
在又一次,用仙身平定血池之后,天上降下一道清光。
那是神官飞升的光芒。
谢弋楼混沌浑噩,跟着那道光去往了天境,他原本以为,师尊也会在的,会在那里等着他,他们师徒,就能重逢。
可他翻遍了整个天境,却找不到清妩。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他苦苦维持的信念,一夕之间,崩塌殆尽。
谢弋楼的声音充满怨恨:“我这才明白,师尊一直以来,都被困在这该死的血池,不得解脱。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你来承担一切?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所以,他愤而堕魔,将整个玉清门移往地境,寻找复活清妩的办法。
“这是我的宿命。”清妩说。
“如果这是你的命运,那我情愿用我的全部,换你成神。”
清妩平静温和地看着他,只是说了四个字:“成神很难。”尤其是她,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要成魔,却很简单。”
谢弋楼愣怔看她,脸上的魔纹终于褪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苍白俊秀的脸来。
清妩道:“迟了这样久才来见你。是师尊不好。”
她像过去那般,拍拍他的肩:“其实师尊的痛苦,早已解脱了。”
“我……已经转世。”
“我只是清妩留下来的一抹执念,她放不下你,所以让我在这等着你,告诉你这些。”
谢弋楼大脑一片空白:“师尊……已经转世了?”
清妩轻叹:
“我遇到了这个世上,最心软的神。”
谢弋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那个白衣少年,恍惚之间,想起幻境中惊鸿一瞥的,那个银发金眸,戴着兜帽的少年。
“师……兄?”
在浩劫中不见影踪的师兄,他原本以为被人抛弃,最终也抛弃了世人的师兄,竟然……
“师尊的转世……是谁。”谢弋楼听见自己声音嘶哑不像话。
清妩道:
“我也不知名姓。但轮回时出了差错,她并未留在此间,而是去了异世。算算时日,大约也该……年满十八了。”她眸色温和,“这一世的她与你,似乎有一段缘分。”
谢弋楼如坠冰窟。
不死之身……难怪,她是不死之身。原来是天生仙体。原来,她是师尊的转世。
听完来龙去脉,谢尘寰亦是长叹,难怪,他看不破那孩子的命数:
“清妩尊本来有飞升的机缘,只是她预知到了血海倒灌,玉清门覆灭的未来,所以选择弥留于世,拯救苍生。”
她创造幻境,护佑她所爱的人们整整三百年,终于改变了那些人的命运。
自己却背负上命定的诅咒。
哪怕转世,也注定要走上一条,满是磨难的道路。
追根溯源,玉清门与妖族的仇怨世代累积,早就难以化解。
就算没有偃师玉作乱,血池也还是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