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大抵能理解怜妃的心情,想方设法见到心上人,譬如假装偶遇,偷探行程,这类事儿我也都干过,要说我当初的行径比她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让我传授些许经验或教训,我只想说:妹妹,趁早放弃才是正道。
我虽愚钝了点儿,但与季桓纠缠这么些年,对他的心性还是了解一二的,别的不论,单就情爱而言,季桓钟情到近乎偏执,他若认定一个人,那便是刀山火海,天翻地覆也不会轻易改变。
他可以为苏颖争权夺位,可以为苏颖罔顾人伦,可以为她忍辱负重地娶我,也可以为她屠尽上官一族。
当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何等地痴情而可怕时,却已经被折断翅膀,毫无还击之力了。
所以对于怜妃,我还是很愿意劝谏几句的,但我也明白,不亲自跌几个跟头,恐怕谁劝也没用。
恰好季桓明日的午膳定在了倚梅宫,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他外出用膳的日子屈指可数,也就苏颖能让他破例了。
兰苑距承乾宫不算太近,好在我熟悉宫中各条近路,一来一回倒也没耽误多少工夫,赶在季桓下朝前回到了御书房。
若是还像上回那样,被季桓逮个正着,以后青栀可不敢再为我行方便了。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日,今天总算消停片刻,但外头依旧寒霜遍地,久积不化,我原本想回屋里换双干净的棉靴,又估摸着时间上来不及,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简略地拾掇一通后,门帘大开,季桓迈着大步踏进房内。
我如往常一般奉上茶水,然后自觉站在他身边研墨,他似乎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折子,批阅了一沓又送来一沓,如此循环往复,案上的奏折就从来没少过,有时忙起来连轴转到傍晚都不能停歇,膳食也是由我呈上来随意品尝几口。
看得出来,季桓十分看重国事,一心放在朝政上,牢牢将实权握在掌心。
就连父亲也曾对他诸多赞誉,甚至叹息直言,他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恐成为最可怕的对手,果然,一语中的。
我一圈一圈缓缓磨着墨,不知不觉便过去一个多时辰,手臂习惯性酸软,却并不敢懈怠分毫,墨光荡漾出均匀的波圈,一点点推散开来。
“今日出去过了?”
沉沉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手中墨条一顿,我惊愕地偏头,只见他依旧认真批着折子,朱墨挥洒,笔走龙蛇。
我在承认与扯谎之间短短纠结了一瞬,而后果断选择了前者,承认后大不了就是一顿罚,扯谎被揪出来了可是欺君之罪。
“回陛下,奴婢……的确出去过一趟。”
本以为他会继续责问下去,却不想他笔尖轻勾,话锋一转:“你既那般有闲心,便舞一曲吧。”
我蓦地怔愣住,如果没记错,我跳的舞,他从来是不屑一顾的。
传闻他最喜湘妃自创的红颜乱,那些年我为练此舞磨破的绣鞋都不计其数,也终究没能得他青睐。
我暗吸了口气,放下墨条,双手交握,十分谦恭地弯下腰:“奴婢四肢笨拙,舞姿鄙陋,恐污了陛下圣眼。”
他翛忽将手中折子合上,长眸侧挑:“你倒有自知之明。”
“扫了陛下雅兴,还望陛下恕罪。”我身子躬得更低,眼角余光恰可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黑漆鎏金的榻椅边缘,修长食指一下一下敲扣着,不轻不重,直击人心。
半晌,他再次执起笔,慵然开口:“去跳一个。”
我手心一紧,大抵明白这次是躲不过了,福了个身,行至大殿中央,思虑片刻后,挑了支最简单的舞跳起来。
像我这种出身高门的闺阁女子,琴棋书画舞,样样皆应略通一二,其中我最擅长的便数舞曲了。少时总喜欢一些漂亮华丽的东西,瞧着舞女们衣袂翩翩丝带飞扬的样子,就如同天上下凡的仙女,于是也非得兴致冲冲去实践一番,幻想着如何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面前。
我学过许多种舞步,为能跳好红颜乱更是煞费苦心,只不过后来的后来,我很少再如那时一般满怀期待地跳某一支舞曲,也鲜少再为某一个人不眠不休地彻夜钻习,久而久之,这些便都荒废了。
脚下的步子略微生疏,我将动作放得最慢,以便留出足够反应的时间。
好在季桓并没有看我,他重新翻开另一沓奏折批阅,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艳阳午后,他凝神默读,我在光和影的交错下,奋力跳着一场无声的独舞。
不多时,脚踝处传来阵阵酸疼,我这才想起今日出兰苑时险些摔的那一跤,到底还是扭伤了,走路虽不成问题,一跳舞便有些受不住,疼感格外鲜明。我额角渗出丝丝细汗,咬牙将呻.吟吞下去,尽力维系着身体的平衡。
因着这愈发明显的疼痛,每一刻都变得特别难熬,步调亦随之愈来愈乱,整个人摇摇欲坠。
正当我快站立不稳时,只听“啪”地一声,染着朱墨的檀笔骤然落地,沿着木阶疾速滚下。
“够了,”
他眉峰似剑,缓缓抬眼:“收拾干净,换只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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