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仓去了村长家。
梁家河村五百多户人家,绝大部分还是住着土坯房,能盖起三间大瓦房的不过零零星星二十来户。
而且都是普普通通五米半的三间瓦房。
而村长家是一拉溜六间的大瓦房,房基起得很高,加上檐下出厦,不要说在村里,就是周围几十里内,也是绝无仅有的豪宅。
房间多,功能也就更加专一。
最东头那一间是专门做饭的厨屋,解放出来的堂屋再没有传统住房那样的锅灶,而是靠着东西两面墙放了两张长长的皮革面的弹簧沙发,中间摆了一张铝合金框架的大理石茶几。
靠北墙的窗户下,还放了一对同样材质的单人沙发,俩沙发中间夹着一个窄窄的单人茶几。
不管是公社还是县里来人,从不在大队部招待,村长都是邀请到家里来。
那些上边的人来到村里,不但毫无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而是多少有点诚惶诚恐巴结肥田村长的意思。
因为肥田的哥哥们回老家,都有上面的干部陪着。
最隆重的是宋家老大宋有田上将回老家探亲,地委和县里都组织一个临时的接待办,负责安排接待宋将军的各种事宜。
那种众星捧月的时刻,就算是县里一个干部,到了这个梁家河村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梁进仓走进村长家院子时,正好村长老婆王莲凤拿着茶壶出来倒茶叶。
他赶紧打招呼:“六大——”
“啪!”王莲凤手里的茶壶狠狠摔在月台的水泥地上。
然后她转身进了西屋,里面传来恶毒的咒骂声。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很明显就是在骂梁进仓一家人。
梁进仓走上几级台阶,上了月台,然后进了堂屋。
堂屋里面烟雾缭绕。
村长家里每天晚上都是高朋满座,那些跟村长关系好的,吃过晚饭都到村长这里喝茶聊天,有时候谁家有点好东西也会顺便带过来。
“六大爷!”梁进仓首先跟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肥田村长打招呼。
然后又跟其他在座的村民逐一叫人。
这些村民虽然也点头回应,但是一个个脸上那掩藏不住的惊讶表情里,分明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梁进仓感觉自己好像杨子荣打虎上山,第一次走进威虎厅。
“哦,大仓来了,坐吧。”肥田村长看到大仓,倒是不像他老婆那么大反应,显得很平静。
淡淡的,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慈祥亲切的味道。
梁进仓拉过一个马扎在最下手坐了。
“吃了吗?”村长问他。
“还没。”梁进仓老老实实回答,“待会儿回去吃。”
村长看看墙上的木挂钟:“晚饭是好饭,今晚上你们家吃好的。”
就这样的木挂钟,到了几点打几下,半点还打一下,钟声浑厚悦耳,也是需要凭票购买的,村里只有几户人家有。
“吃什么好的,还没做呢。”梁进仓回答,“傍黑天的时候国成家婶子上吊,跟着忙活到现在。”
村长不说话了,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梁进仓。
其他在座的村民放大了脸上的问号,一个个透过嘴上冒出的烟雾观察着大仓。
梁进仓继续说道:
“为了给我说媒,俺娘不是给了她五十块钱嘛,国成叔给退回来了,俺娘以为婶子是心疼那五十块钱想不开,就又给她拿了回去。
俺娘说了,多少钱能买来一条人命,她去把国成家婶子好训,埋怨她心眼窄。
国成家婶子说她上吊不是因为我们家的事,是因为别事。
这说明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别介她以后再出点别事,还怨着俺家身上。”
肥田村长依然静静的听着,一直不说话。
村长一家老老少少长得都很好,国字脸,浓眉大眼,用老农民的话来形容那就是长得很雅致。
加上他们家都是大个子,兄弟们一米八以上的不在少数,在这个平均身高一米六多点的年代,走在人群里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这样的身材加上雅致的国字脸,在那个冲门口的单人沙发上一坐,真的是不怒自威。
而且肥田村长不大喜欢笑,跟人说话——尤其是跟村里人说话——的时候,话也不多,大多时候就是听别人说,更显得十分威严。
他这风格是通过观察他的五哥,渐渐模仿而来。
梁进仓看看威严的村长,居然没被对方强大的气场压住,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还笑了笑:
“跟国成家婶子那事,当面锣对面鼓说开了,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以前的事不管谁对谁错过去就过去了。
从此一笔勾销,以后还得好好相处。
这不是俺娘又怕六大爷心里还有疙瘩,就让我过来说说,一些事过去就过去了,老一辈儿少一辈儿都是一个村的,能有什么仇恨?
俺心里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俺娘让六大爷大人有大量,也别记恨俺家,以后有什么事该照顾还得照顾。
就这么点事,我说完了,那六大爷我先回去了。”
梁进仓说着,站起来把马扎放回墙根,就要走。
“大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