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安快五十岁了,说来惭愧,活了大半辈子,他一共才去过县城两次。
至于比县城更远、更大的地方,他就从来没去过。
县城是他这辈子到现在为止,去过的最大的城市,也是唯一可以称得上城市的地方。
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老老实实的老农民。
说起县城,以及县城的人,他就不由自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感。
现在弟弟在县城出了事,据说被带到北关村委去了,让村干部和家属去领人。
村干部推说有事,不去,只是来跟他报个信就走了。
态度很明确,那是你的亲弟弟,反正给你信儿了,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
这其实就是赶鸭子上架。
魏春安就是对县城的人再敬畏,他也必须要去。
天都黑了,他在跟家里人商量,决定连夜进城。
因为他不知道哪是北关,他希望越早到县城一步是一步,然后跟人打听北关村委在哪里。
可是家里人跟他说,现在天黑了,等你走到县城也下半夜了,找谁打听北关村委!
建议他下半夜早起,等走到县城正好天亮,那时候也好找人打听。
当然,家里人的这个建议应该是最可行的。
可是魏春安着急啊,他只想早一步赶到县城,哪怕到了那里坐一夜,也是到了县城了,心里也踏实啊。
然后家里人又跟他说,要不要去跟春平的媳妇说一声?
按理说这事不能跟她说,因为说了恐怕她急坏了。
可是不说的话,到县城领人肯定要花钱,自己家拿不出多少钱来。
万一钱不够怎么办?
春平家肯定有钱,让她拿出些钱来,省得去了县城钱不够,人也领不回来。
魏春安觉得有理。
本想去跟兄弟媳妇说一声,跟她再要点钱,可是一想到她那张嘴,又不愿去面对她。
末后就打发孩子去跟你二婶说一声。
其实孩子也不愿面对二婶,不愿意去。
这几年二婶家日子过得越来越富裕,二婶和二叔在村里很猖狂,大哥一家都受她们的欺负。
这样的人谁愿意去面对啊!
孩子嘟囔说:“我不去,去了跟她怎么说?”
“有什么说什么啊!”魏春安说,“你就说你二叔在县城出了点事,我要去县城领人,怕带钱少了领不出人来,让你二婶那点钱让我带着。”
孩子看不去不行,唧唧歪歪去了。
没一会儿,气呼呼回来了,刚走到院子里就叫道:“爹你别去了,让他在那里吧,谁愿意去领谁去!”
魏春安很奇怪,问孩子这是怎么了?
“俺二婶把我好骂,她说编瞎话咒俺叔,还想骗她的钱,气死我了!”
魏春安默然无语。
他知道这个兄弟媳妇品质很差劲,但是没想到会差劲到这种程度。
她这都是什么心肠啊?
咱们都是一家人啊,孩子能编那样的瞎话去咒他叔,然后骗你钱吗?
亏她能想得出!
全家人都十分生气,都劝他别去了。
魏春安当然也很生气,可他还是那个心思,生气归生气,但是县城自己还是非去不可。
无非就是把家里的钱全带上,够不够只能先带这些了。
不管怎样,反正他这个做大哥的责任在那里放着,要是任由唯一的亲弟弟在县城被人扣着。
到时候传出去,人家会说老魏家的人死绝了。
然后还有人说他魏春安六亲不认,亲兄弟出了事他都不管,袖手旁观。
这些大帽子,魏春安承受不起。
要是东西两村的把自己传成那样的人,自己的闺女以后也别想嫁人,儿子也想娶媳妇也难。
还有一点,大闺女魏红离了婚,其实就已经让魏春安有了心理障碍。
就像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一样,去赶集都怕碰上熟人。
总感觉人格不完整了,矮人一头似的。
现在亲兄弟出事,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落下话把!
正在整理去县城的行囊,村干部又来了,让他去村委接电话,城关镇政府的人打来的。
魏春安吓得腿都软了。
本来听说弟弟被扣在北关村委,魏春安已经是无比胆怯,不知道去了以后怎么面对北关的人。
现在更厉害了,居然连城关镇政府的人都来电话找他。
春平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啊?
连城关镇政府都惊动了!
魏春安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村委。
脑子里一直嗡嗡地响。
到了村委接起电话,拿听筒的姿势可笑极了。
他活了快五十岁,什么时候打过电话啊!
对着听筒,嗯嗯啊啊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然后突然电话里响起一个声音:“大舅!”
魏春安吓得身体一颤,差点把听筒远远地甩出去。
“咹,咹咹咹……”
听筒里的声音继续说道:“大舅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行,我是大仓!”
“哦,哦哦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