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握在手心却又失去。比悲伤更加悲伤的,是空欢喜一场。
“原本我以为自己真的能得到幸福,但这个世界一遍又一遍告诉我,我不配得到真正的幸福。反正我的一生都一直在被否认,是比下水道里争抢撕咬的野狗还不如的人生,那就和命运来比比看是谁能更烂吧。”
禅院甚尔笑了一声,“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靠这副被看不起的身体的力量去干一些脏活而已。那就这么做吧,反正已经没人在乎我过得怎么样。”
“不是这样的。”花梨纯不赞成地说,“惠的妈妈会在乎。惠一定是在乎的,只是他还是个孩子,对你的决定没有任何改变的方法。另外我也在乎。”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逃出禅院家的人。”她说,“我是因为父母的努力才能逃出来的,而你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所以既然逃出来了,就不要再被已经过去的旧日摆布。”
“既然曾经有过想要给你幸福的人,那你在痛苦的时候,就更要回忆起她那时候的样子,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温度,那些都是她留给你的力量,是虽然只陪伴了你短短一段时间,但却希望能够保护你一生的力量。”
“我们都是被关心我们的人一路守护着,才走到了现在。所以更不能辜负他们的付出。”花梨纯远远望着台阶下来来往往的路人,“我是这样想的。”
禅院甚尔没有去看花梨纯,而是依旧仰头看着头顶的树荫。心里随着她的话语浮现出来的,却是惠的妈妈的面孔。
“甚尔,你笑起来的样子比较好看哦。”那个女人曾经这样对他说。
“甚尔,我好像怀孕了。”
“甚尔,来猜猜我们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吧!另外名字也要提前起好哦!最好起一个男女都适用的名字!”
“甚尔……”
“甚尔……”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摸索着用力握紧他的手,“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我和你,还有小惠一起。”
“所以你不要悲伤,就算没有我,也一定要找到人生的意义……”
“笨蛋……”禅院甚尔听见那时候的自己抱着还是婴儿的惠,面无表情地说,“到时候我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没法知道的吧?”
女人艰难地笑了笑:“如果我能再活久一点就好了。”
“……最后,再让我看看惠吧。”
女人的手在他的掌心逐渐变凉。而他怀里那个从她体内诞生的、没良心的小东西甚至对自己母亲的死去也一无所知,沉沉地睡在襁褓里。
就算活着的时候再怎么青春活力,人在死亡的时候都会变得很丑。丑得简直让人无法相信那具躯壳曾经装载过那样可爱的灵魂。
但是之后无论再遇到多少女人,禅院甚尔也无法再看见比这具丑陋躯壳更加漂亮的面孔。
他没能保护好她,她也没能保护他。
最后,他还是回归孤独一人。
“……”
“是这样吗?”禅院甚尔喃喃自语,“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对被抛弃的人说这些没什么用处。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孑然一身了,也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
花梨纯愣了愣,睫毛垂了下去:“嗯。”
“但是。”
禅院甚尔突然开口,继续说道,“但是你的固执,让我被迫读了你推荐的。”
“里面有一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低沉阴暗到了极点。但是看完之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像是觉得自己不再孤独的感觉。我知道都是不存在的故事,但在的时候,我好像隔着这几页纸,和某个不存在的人产生了共鸣。”
“原来这样的人生,也会被人看到,被人描述出来,”他说,“被人承认。”
“我不太会形容,但写出这些文字的人,简直像是恨不得把最肮脏、最阴暗的地方都剖开给人看一样,”禅院甚尔笑了一声,“所以某种程度来说,也很帅气。作为头一次读的体验,真不错。”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花梨纯怔怔听着禅院甚尔努力地描述自己的感想。过着这种腐烂生活的他,最想要看到的并不是生活能有多光明,因为那份光明曾经短暂地降临到他身上,随后又背弃了他。
他最希望的,是自己的存在被看到,被承认。
所以,当初花梨纯的雇佣合同与描述的美好未来没有打动他。打动他的,是写出他的心声、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也能被看到、也能被共感的文学。
花梨纯还记得,夏油杰曾经说过他不喜欢《月刊文学》上刊登过的一些作品。而平时在收到读者来信时,她也会收到一些类似的批评言论。但同样的作品看在禅院甚尔的眼中,竟然是这样帅气。
一个人伸出手,只能拯救双手够得着的人。但是一篇文章,经过出版社、运输物流、书店等一连串程序被散发到各地,就能伸出无数双无形的手,握住无数个读到这篇文章的,正处于迷茫、困惑、痛苦中的人。
就算是亲人,或许也有无法抓住彼此的时候。但即使是从未谋面的人,也能从一篇共鸣的文章中感受到慰藉,知道有人也体验着和自己一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