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屋里只剩下两人时,凌夏顿时不自在起来,一举一动都觉得分外别扭。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他小心道:“慕容姑娘,你之前……认识阿绝吗?”
慕容雪点点头,语气稍微有些低沉:“我小时候见过他。”
从小开始,无论她走到哪里,周围都是一群形影不离毕恭毕敬的侍女。她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寝宫到医馆。她被告诫不能同陌生人说话,不能下山,甚至不能有朋友——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她的下属。
在她四岁的时候,偶尔的一次,她在草药场看见几个女人正在打骂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孩子,这小孩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却是瘦的可怜。
纵然被几个大人这么围着又打又骂的,他却是抿着唇,一声不吭。
他眼角有一点殷红如血的泪痣。
慕容雪小小的心中惊恐不已,当即痛哭起来。她的侍女马上过去命令那几个女人跪下各自掌嘴一百,并且吩咐:“赶快把这孽障赶到后山去,别惊吓了圣女!”
那孩子被人粗暴地拽着领口拖出去,慕容雪则被她的乳母抱在怀里往回走。她在泪眼里看见那小孩子的神情,倔强地咬着牙,脸上有清晰的掌印,却没有一滴眼泪。
慕容雪很想让那人放开这小孩,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是别人来教她该干什么,但是她心中想的,总是被侍女谦卑却毫无感情地告诫:“这是不可以的,圣女。”
回去的时候她问对她最亲近的乳母:“茶嬷嬷,那个小孩是谁啊?”
茶嬷嬷眼中不再是一贯的慈祥,而是从来没有过的鄙夷和痛恨:“那是粗鄙可恨的男人!只会骗我们女人,圣女记住千万不能与这些污浊之物相处。”
后来,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在午睡的时候溜出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她跑着跑着,居然迷路到了后山,意外地又见了那个男孩子。
天幕的夕阳给地面染上一层橘红,那个男孩正在树下逗弄一条小狗。他从怀里掏出一些馒头,脸上的表情和上次不同,看那只小狗的表情也分外温柔。慕容雪好奇地看着那个毛茸茸的小动物,很想去摸一摸,却是不敢。她只能躲在树后面,偷偷看着。
她觉得这男孩也不像茶嬷嬷说的那么恐怖。
一个很高大的女人突然走了过来,一巴掌把那男孩的脸打的偏在一边。她随手捏住小狗的脖子冷笑道:“贱东西,不去干活还养狗?你偷了厨房的馒头了吧?”她说着,居然把那条小狗丢下了山崖。
男孩跟疯了一样扑过去咬住她的手。
慕容雪心砰砰跳着,心里很难过。但是她紧紧抓着树干,脚跟钉住了似的,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孩被女人打的晕了过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站出去。后来她被人找到背了回去,又被人严加看管教导好多天,直到她向众人保证,再也不乱跑了。
再后来,她听见有人向护法禀告,说那男孩失踪了。
慕容雪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清澈如水的美眸满是自责:“你听了是不是也很厌恶鄙视我?我虽然在圣女峰尊称为圣女,却连一点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到。”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因为不善言辞说的也很简单,凌夏的心却跟要窒息一样,说不出的疼痛。她说的,都是童年的御之绝啊……女神小时候也是让人心疼的孩子。
他终于扯出来一个微笑:“没有,你那时候还是小孩子。”
——小孩是不应该承担大人的罪孽的。
有一件事凌夏觉得还是应该搞清楚的,女神是这么治愈型的温柔妹子,如果她能和御之绝好好发展的话,亦能消除御之绝对自己的执念,未尝不是一件美事。他就小心翼翼道:“那么,你冒这么大危险出来找阿绝,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歉疚吧,我始终不相信,能对一条小狗微笑的人,会是坏人。”慕容雪柔柔笑道,“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很惭愧,所幸的是,他现在也很好,还有你们这样可以相互信任的朋友。”
她说到这里低下头,目光快速掠了一下凌夏的嘴唇,脸腾地就红了。
凌夏僵硬地舔了舔嘴唇上被御之绝咬出来的伤口,心里欲哭无泪——女神绝逼看见了吧?擦!看来女神与御之绝的可能的缘分,貌似被自己给斩断了……
纵然风中凌乱,他还是厚着脸皮把最后的疑惑问了出来:“慕容姑娘,你为何不记得我了?我还没正式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不记得我了吗?就是之前一位面具人前辈带着我去圣女峰求医……”
慕容雪抬起头茫然地打量他一阵,不好意思地笑了:“是这样的,我从小就比较笨,只有很亲近接触很多的人才能认出来……能认出那个叫阿绝的男孩也是因为他眼角有一颗泪痣。”
“……”简直是晴天霹雳!女神居然是脸盲症患者!怪不得看自己的眼神一直像是路人甲!
与慕容雪告辞出去,凌夏很快在船尾处找到了御之绝。
理智告诉他,远离才是最好的,但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用很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这御之绝——从慕容雪的口中听到御之绝的童年,他突然很想揉揉他的发顶。
这只是一个很倔强也很别扭可爱的少年,不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