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在第二天傍晚来到机场。
许炽长得高, 样貌气质又格外引人注目,因此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 她总是能一眼就找到他, 这次也不例外。
如今正值冬季,得知她要来见许炽, 叶灵这位对打扮女儿上瘾的老母亲在昨天拉着温瑜买了整整一衣柜新衣服, 然后面带微笑地千挑万选, 才终于挑出今天的搭配。
她穿了件复古式珍珠扣翻领黑色大衣,下摆处露出一截纯白百褶裙。温瑜皮肤白皙, 此时脸颊晕染开几束自窗口淌进的夕阳,平添些许浅淡粉色,仅仅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也自有一派温雅动人的气质。
当看见许炽时,她开心得踮起脚尖朝他挥手, 而前者也很快便发现不远处身着深黑色大衣的姑娘, 原本阴沉黯淡的眸底兀地蒙上一丝亮色, 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就像一只生人勿近的孤狼忽然讨好似地摇了摇尾巴。
温瑜小跑迎上前,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笑着打趣:“许炽同学的超短期旅行体验如何?”
没心没肺小丫头片子。
他垂眸低笑,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捏上她的脸颊。温瑜脸小,摸起来时却又有点软糯的肉, 像一块白乎乎的豆腐, 一旦触碰就不舍得挪开手。
当许炽指尖微微用力揉捏, 她也同时眯起眼睛, 又羞又恼地瞪他。然而这一瞪眼并未将他吓退, 反而勾起了许炽的兴致,把食指探上温瑜精致的眉梢,再依次划过她小巧的鼻尖与樱粉色唇瓣,最终反手一勾,停留在她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
冬季寒凉,他的指尖与温瑜的脸颊却都温温和和,散发着红晕般浅色的热度。
许炽见她羞红了脸,知趣地及时把手收回,取下围巾粗略搭在温瑜脖子上。
“走吧。”
围巾上残存的热度灼得她心头发麻,温瑜轻哦一声,跟上他的步伐。
“一周前有个学生在寝室门口做行为艺术,大冬天只穿了件自制塑料短袖……”
走出机场后人群便逐渐分流,温瑜正兴致勃勃地同许炽分享画室里的趣事,忽然听见他低低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她没想太多,顺势抬头看向他眨眨眼睛:“怎——”
话没说完,便落入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许炽知道她羞于在人潮里与自己做出太过亲密的动作,可心心念念数个月未见的女孩就在身边,要他克制不去触碰实在太难。
现在他们站在一根巨大的长方体石柱后面,所见之处不见行人,只有建筑投下的黑蒙蒙的影子。温瑜手足无措地呆呆立在他怀里,感觉到少年垂下脑袋,柔软发丝拂过她耳畔,像触不可及的风。
而许炽的左手小心翼翼落在她后腰之上,仿佛一块沉重的烙铁。
“就一会儿。”他语气里带了笑意和痞气,却又像在撒娇,“让我充会儿电。你也不忍心看我这么累吧。”
温瑜也笑了,双手生涩地环上少年腰身,回赠给他一个羞怯的回抱。当手掌触碰到许炽后背时,她能清楚感知到他浑身一滞,心跳快了一拍,沉沉的跃动声几乎冲破耳膜。
原来他也在害羞。
这个念头让她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眼,得意地小声说:“可不能只让你占我便宜。”
*
离开机场后,许炽便陪着温瑜来到城郊的淞山上。
今天是她养父温建成的忌日,他俩在昨天的电话里就商量好要一起来。宋洁没有买下城中墓园的位置,将他葬在老家村口墓地里。
山野之间寂寥无人,因正值深冬,草木枝叶落尽,都蔫蔫耷拉着光秃秃的身子,被风冻得瑟瑟发抖,细瘦的躯干显出几分萧索之意。
他们买了些蜡烛和纸钱,当徐徐白烟缓缓升起时,温瑜看着墓碑黑白照片里微笑的中年男子,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涩。
如今她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原主的记忆,童年时候的绝大多数回忆都黯淡无光,充斥着解不开的寂寞与他人的冷眼嘲讽,唯有想起这个男人,她的心头才会隐隐生出几分亮光。
温建成是最标准的那类忠厚老实人,出生于小山村的少年经过努力学习,终于考上大学并成为一名优秀公务员。他有一个土生土长在淮城里的妻子和备受宠爱的女儿,没有不良嗜好,每天最大的兴趣就是看报或一边吃晚饭一边盯着电视看球赛,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与所有其他中年男性没什么差别。
可对于那时候这个世界的温瑜来说,爸爸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身形瘦弱的男人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她人生中小小的天空。
他会像所有疼爱女儿的亲生父亲一样为她购置新衣服和小玩具;原主生病时总是时刻不离她身边,笨拙却耐心地照顾;就连面对宋洁对她的恶意刁难,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养女这一边替她说话,为此与妻子吵过不少架。
这个男人在原著里甚至从未出现过,因此去世时也悄无声息。没人知道他在原主心里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只有温瑜明白,当温建成离开时,她的世界也随之轰然崩塌。乃至于在多年后的夜里,只要一梦见他温和地唤一声“小瑜”,在外人眼里铁石心肠的姑娘便会泪流满面地仓促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