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乾清宫。
内侍宫女纷纷低下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在赭黄色的床幔下,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正是如今的天下之主,正德皇帝。
在落水回宫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正月按理皇帝要在南郊主持大祀礼,原本皇帝如今的健康状况,大臣们都建议取消,但他依旧强撑着。几十斤的礼服穿在身上,再被冬天的冷风一吹,于是在行初献礼时,天子下拜天地,忽然口吐鲜血,在众目睽睽之下瘫倒在地。这三个月,几乎都在病床上度过。
掌印太监张永亲自将碗端了进去,沉声道:“陛下,该吃药了,等会儿太医院来人再给您施套针。”
正德厌烦地看了眼那苦汤子,虚弱地推开,旋即在宫女的搀扶下坐起身子,默默地看了眼刚刚放亮的天边,“什么时候了?”
旁边另一位太监谷大用抢先道:“回陛下,刚过卯时,今儿您瞧着精神头不错,厨房熬了参粥,奴让人盛上来?”
“也行,你去安排吧。”正德挥了挥手,谷大用立刻屁颠屁颠地离去,心中得意虽然万岁爷爷最近更宠幸那些干儿子,但真要有什么事儿贴身伺候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太监,等病好了他定能成为陛下身边第一人!
等他走了,正德强撑着在屋里转了几圈,他素来喜动不喜静,如今也算是过瘾了,不过人却明显更加萎靡。
周围人似乎都预料到什么,面上皆露惊惧之色。
天子提着最后一口气,吩咐张永道:“告诉皇太后,朝廷大事以后都交给内阁,朕有今日,都是自己闹得,与他人无关,莫要、莫要追究……”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
张永颤抖着探了探鼻息,恸哭一声:“陛下,驾崩了!”
“哐当——”屋外喜滋滋的谷大用愣在原地,手中托盘掉落,滚烫的参粥洒了满地,似乎在预示着自己后半生的狼藉。
……
皇帝死了,自然是天大的事儿,不过眼下却有比这更要命的。
内阁次辅梁储站在殿内,眼睛不住四处打量,与其一同的还有首辅杨廷和,蒋冕、毛纪,这四位便是如今的四阁老。
梁储犹豫再三,还是走到杨廷和身边,小声道:“介夫啊,你与我交个底,关于新君一事,太后可曾与你私下商议过?”
杨廷和字介夫,他年轻时候就曾当过正德皇帝的老师,这么些年,朱厚照在前面胡闹,杨廷和在后面给其收拾烂摊子,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此时他淡淡地看了梁储一眼,面上无悲无喜,“叔厚慎言,国之大事,自有朝廷决断,岂能妄议?”
梁储碰了个软钉子,只能悻悻回去,心中对着杨廷和怒骂,当年要不是他上书让除丧服后的对方回来,还让出首辅位置,哪能轮到这老匹夫作威作福,全然不记得明明是自己管不住正德,被闹得满头包只能请杨廷和来解决。
许久,伴随着领事太监一声高喊:“太后到”,一中年美妇在人服侍下坐在帷幔后,这位正是正德皇帝的生母,弘治的发妻张太后,在场大臣连忙行礼。
“赐座吧。”张太后哑着嗓子,听上去似乎是刚哭过。她与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膝下唯有这一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悲痛万分。
“众位阁老,皇上走得匆忙,关于宗庙尚未留下一言半语,依你们看,今后当如何处之?”
大家心中一凛,知道重点来了,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建议。老实说,正德三十岁了还没有一儿半女,在他重病的时候,聪明的都在心中考量过,只不过没想到天子走的这般匆忙,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慌乱。
张太后听得心烦,见杨廷和站在那里没参加讨论,于是开口道:“杨太傅是怎么想的?”
杨廷和似乎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从身上拿出本小册子,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皇明祖训》。
此为明太\祖朱元璋主持编撰的典籍,目的是为巩固大明皇权并对后世子孙的训戒。
“禀太后,虽然陛下已故去,但依照《皇明祖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按理应由孝宗长弟兴献王的长子继承大统。”
此言一出,众大臣们纷纷不说话了,毕竟有《皇明祖训》压着,他们这些外人再开口,那便是大不敬了。明朝有一份完整的嫡长子继承制,无法像西汉一样,皇帝没了由大臣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继承。
不过张太后身为大行皇帝生母,显然是有一定决定权的,听到杨廷和这么说,有些犹豫道:“兴王吗,我记得那孩子,前一阵平叛有功朝廷还赐下赏赐,不过他生母蒋王妃还在世,而且兴王那支就他一个,倘若他来承嗣,是不是……”
其实张太后心中更属意另一个生母早亡的,如此一来自己依旧能独享西宫。
“太后,正是因为兴王并无兄弟,才更适合继承大统。”杨廷和沉声道:“先不说按伦序兴王在前,倘若真寻个兄弟众多的,那么天子的兄弟该如何处之,天子生父又如何处之。宁王造反例子在前,我大明不能再乱了!”
张太后虽说历经两任皇帝,但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她在意的不过是张氏一门荣耀,如今杨廷和这般拿江山社稷压下来,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憋了半天,只能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