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计英被宋远洲撵出了门去。
她仓皇地掩着被撕破的衣襟,忍着腿下的疼痛,在凉凉的夜风中返回小西屋。
夜黑得厉害,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回去的路,也看不见以后的路。
真的是宋远洲说的那样吗?
因为在上元节的花灯会上她一眼看中了宋远洲,在书肆被宋远洲拒绝后茶饭不思,父亲心疼她,于是在宋远洲早已定亲的情况下,逼迫宋远洲退婚与她定亲。
真是这样?
如果是,那么她当真是自食其果。
她那时为什么不阻止父亲,而是坐等宋远洲退婚呢?
计英浑浑噩噩,险些绊倒在黑暗的夜里。
她惊出一身冷汗,在如水的夜里身上更冷了,好像那天跳进太湖水里一样。
计英回到小西屋,甚至不想擦去身上污糟,径直躺在了床上。
被褥湿冷她顾不得了,她平平躺着,只听见宋远洲的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响起。
“是你娇纵任性,肆意妄为,你父亲纵容娇惯,强逼迫害,令我不得不违抗亡母遗愿退婚,令我父亲抱着对母亲的歉意屈辱离世,甚至我表妹匆忙另嫁他人,新婚丈夫不到三月离世,她年轻守寡... ...”
原来她是个害人精吗?
计英眼泪从眼角不停滑落。
过去的一切如同过眼云烟一眼不停在她眼前晃过。
十三岁的计英喜欢那个宝蓝色的少年,终究是错了,错得一干二净,错得彻头彻尾。
*
翌日,茯苓端了二爷吩咐的避子汤去了小西屋。
她敲了敲门,门里没有人回应,茯苓觉得不太对,使劲拍了几下,屋里终于有了几声迷迷糊糊的回应。
茯苓暗道不好,幸而房门没关,她直接进去了。
床上蜷缩着一个小姑娘,脸色潮红,不安地颤动着。
“英英?”茯苓连忙走上前去,伸手一试,“哎呀,高烧!”
茯苓吓了一跳,连喊计英三声,计英都没有反应,茯苓赶忙往回跑去。
宋远洲在用早饭,见茯苓匆忙而回,眼睛眯了眯。
茯苓上前,“二爷,计英发了高烧昏迷不醒,给她请个大夫吧!”
宋远洲顿了一下。
发了烧吗?
前几日睡地板、跪门外、跳太湖都没事,今天发了烧?
宋远洲冷哼了一声。
“她身子好的很,不用请大夫。”
茯苓傻了眼,想问找个医婆行不行,却在二爷的脸色中不得不退了下去。
宋远洲看着茯苓走远了,在低头看桌案上的早饭,摆了满满十二种浇头的清汤面和小笼包,突然没了胃口。
计英身子底子好得很,他没说错。
计家人身子都很康健,宋远洲见过计英的三位哥哥,没有一人似他这般常年药石伴身,到了计英,他听说那是个难产的孩子,他以为那身子定然不好。
可六岁那年,他给母亲上坟回来,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被计家三兄弟簇拥着,牵着她的小马驹出城耍玩。
那小马漂亮极了,是西域马幼年模样。
苏州距离西域十万八千里,谁能骑上西域马呢?
宋远洲或许能央求父亲花一大笔钱得来一匹,但他骑不得,他只能抱着手炉坐在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
红衣裳的小女孩好似第一次跑马,兴奋得要紧,在草地上笑着跳着,跳的高极了。
宋远洲真羡慕,羡慕到有些嫉妒,他暗暗想,那小丫头要是摔倒了就好看了。
彼时,宋远洲坐在马车里,等父亲与计家家主计青柏说话。
他这么不怀好意地想着,不料竟然被他想中了,红衣裳小女孩突然被绊倒,向前摔了出去。
她登时就哭了。
宋远洲被她的哭声惊了一下。
他只是随便想想而已,并没有咒她摔倒的意思。
宋远洲无措了一下。
计家三兄弟反应快得很,三步并两步跑上前去。
计家老大将她抱起来,老二细细看她伤了没有,老三给她抹眼泪,他们叫她“英英”。
“英英,没摔破皮呢,别哭了,好不好?”
宋远洲大哥早夭,宋家嫡枝男丁只有他一人。
明面上众星捧月,可他从未有“英英”这般的待遇。
小小的宋远洲看呆了,被车窗外的风吹得手指发凉,都没留意。
而更令他呆的在后面。
与他父亲正说着话的计青柏听见了哭声,立刻辞了他父亲往计英身边快速走了过去。
宋远洲远远地看着他,重新检查了英英的手脚,把她小心抱在怀里,细声细气地哄着,然后将计家三兄弟全部训斥了一顿。
英英不哭了,见计青柏训斥三兄弟,奶声奶气地叫了爹爹,“是我不小心摔了,爹爹别训哥哥,咱们骑马吧!”
计青柏一听就笑了,抱了女儿坐到小马驹上,亲自牵着绳带着英英跑马,计家三兄弟跟在后面。
英英咯咯地笑着,在父兄的呵护中,风吹起她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