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再问一遍,左颜就已经找回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游安理,我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游安理脚步一顿,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想过去了。
——每次一说这句话,准没好事。
但她还是给了回应,问:“什么事?”
左颜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我,我,我好像,不不不,不对,不是好像。”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听得游安理蹙眉,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又着了凉,脑子烧起来了。
游安理迈开腿,两步走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顺手把她的校服衣领收拢,挡住了脖子。
温度不高,甚至还有点凉。
外面太冷了,得赶紧回家才行,否则在考试前感冒就麻烦了。
游安理去拉她的手,左颜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掌,踮起脚凑到她面前,语气满是激动。
“我发现,我喜欢你诶!”
游安理的动作顿住了。
左颜一个劲儿在地上蹦哒着,想要跟坡道上方的游安理一样高。
“我喜欢你,你听见没有。就像男的喜欢女的,我爸喜欢我妈,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喜欢!”
她语速飞快地说着,一张小脸上全是压制不住的雀跃,以及发现“新大陆”的情绪高涨。
游安理久久没有反应。
左颜索性就仰起头在她唇上啃了一口,然后说:“这个,我亲你,和你亲我,都是处对象才能做的。”
她拉了拉游安理的手,想让面前的人给自己一点反应。
“你听见了吗,我们在处对象,你现在是我的对象。”
左颜说着,厚颜如她也忍不住红了脸,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我还没搞过对象呢,那、那你就是我的初恋了。”
一般来说,世界上不该有这种脑子缺根筋的人,床都跟人上了这么多次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关系。
但游安理暂时顾不上感叹她的脑回路。
因为她也被这句话给冷不丁地打了一棒。
如果说左颜只是因为没有谈过恋爱,再加上不了解同性之间也会有超出友谊的情感,所以不明白她和游安理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那游安理就是对感情方面毫无概念。
她活在世上的这二十多年里,为数不多的情感都给了她的生母。
偏偏游纪也不是一个感情充沛的人,母女俩相依为命的那些年,两个人之间连一句温情的话也没有过。
为了生存,她们已经费劲力气,只剩苟延残喘的余地。
而游纪沉默寡言的性格,有一大半原因来自于她对生活的无望,还有夙愿难了的耿耿于怀。
所以病发之后,她甚至没有求生意志,就那样放任自己解脱了。
游安理从有记忆起,就知道游纪是不怎么待见自己的。
这个聪明且理性的女人有着一身的本领和学识,却在现实中屡屡碰壁,在家务琐事中蹉跎,在柴米油盐里无法脱困。
她能用短短几秒算出一道竞赛节目的压轴大题,却连缝扣子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好。
邻居家的大婶儿总是主动来搭把手,手里飞快地穿针走线,嘴里也不忘说一句:“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的,你看哪个当妈的不会给娃儿打衣服啊?”
她说的次数多了,游纪便不再接受她的帮助了。
所以游安理很清楚自己的自尊心继承了她本人,在这一点上她们如出一辙。
游纪的一生实在是短暂得连笔墨都耗不了几个。
对游安理来说,她不是个合格的家人,因为她的情感少得可怜,她的悲哀与痛苦却又太满,让她在世界上多活一天都是折磨。
原本她可以飞上天空,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但她困在烂尾楼里,最后在医院走廊那张临时加的病床上闭上了眼。
游安理觉得,她在那一刻是快乐的,至少自己从没见过她那么轻松,那么平和。
在她离开之前,游安理拿到高考成绩的那个晚上,她第一次对游安理说出可能会影响人生的话——在此之前,她从不插手游安理的任何决定。
“你想离开的话,就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不要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决定。”
游安理知道,这些话是说给当年的那个她,而非自己。
但游安理同样也明白,自己早已厌倦了这样的人生。
在固步自封的社会里,以最悲哀的方式消耗生命,且过程毫无价值。
可她分明有站到高处的能力,不论是言语的障碍,还是性别的束缚,都无法撼动她的野心。
游纪没有做到的,不代表她做不到。
她不仅要做,还一定会做到最好。
一切因素都不会成为她脚下的绊脚石。
尤其是像魔咒一样刻在游纪身上的那两个字——感情。
游安理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
当她仅剩的那点情感都跟着游纪一起消失在医院里之后,她认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
所以错失大学保送资格没有打倒她,与高考成绩不匹配的大学没有打倒她,四年的昂贵学费和生活费也没有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