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窗外站立的人, 正是泊春苑里第一号大丫头,雀儿。
她此刻虽然依旧是做着丫头打扮, 可是一张俏脸上, 却柳眉入鬓, 眼角高高吊起,且在嘴角旁隐约挂着一丝冷笑,竟真像个当家的厉害妾室一般。
众人皆被她方才那句话惊到了,一时间整个会客厅里当真是静得可以,便连一根针掉在地下,大概也能听闻。
秦淮虽然因缘际会下, 略知些前情, 在钟礼和雀儿私谈时, 听过斑儿在三年前暴死之际,腹中曾经有过野种。
可是那会子听雀儿说起来, 似乎只是在讲斑儿不守贞节, 被不知哪个野男人搞大了肚子后, 又得了不可治的脏病,才最终一尸两命。
怎么现下她骤然开口,却提到三年前大房曾经有过钟家的骨肉。大房?大房?大房的男子里, 除了无能的钟仁,不就是三少爷钟礼和老七钟信吗?
一念及此,秦淮只觉心中一颤, 竟好像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样。
他记得那日在后园花墙之侧,雀儿故意对钟礼说过, 若害了斑儿的野男人便是他,他又会如何。可是当时三少爷似乎说得十分清楚,他是在外地的学堂里假期归来,才知道斑儿有了身孕并因脏病而死的消息。并当场质疑雀儿,那野男人怎么可能是他。
照这么说,如若雀儿所言为真,那所谓的大房骨肉,难道竟是老七的种?
众人中率先开口的,依旧是火爆性子的钟毓。
她从何意如身边走到客厅的窗子前,用手指着窗外的雀儿,高声道:
“主子在厅里议事,你一个下人却躲在外面偷听,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便是不守规矩倒也罢了,却又在这里疯言疯语,胡扯些什么鬼话!明明大房的少爷不是无后,便是未曾婚娶,又哪里来的骨肉!我且告诉你雀儿,不要看太太给了你三分颜色,你便真要开上染房,做那不知好歹的东西!”
雀儿听她一阵疾风暴雨般的训斥,眼角微微向上一吊,对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大小姐,竟含无惧色,只冷笑道:
“大小姐倒也不必拿钟家的规矩来教训雀儿,要说坏了规矩,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一个个都够使的,又何止是我一个。大小姐说我满嘴鬼扯,不知好歹,这话听着没得让人想笑,若说没有婚娶便没有骨肉,这些年给宅子里那些丫头落胎的江湖医生,大概听到也要笑坏了呢!”
她这话乍一出口,整个会客厅中的众人皆面面相觑,暗暗吃惊。
这钟家钟鸣鼎食、大富大贵,外表看实是花团锦簇,光鲜无比。
可是私底下从昔日钟老太爷起,妻妾成群自不必说,在外眠花宿柳,吃喝嫖赌,在内调戏丫头以至强行霸占,种种荒淫无耻之事,已是人人皆知。
而除了上梁不正,在钟家后宅之中,无论主子奴才,亦多有偷鸡摸狗等肮脏下流之事。
只不过白日里太阳底下,穿上锦衣华服,板起面孔,敷粉涂朱,人人都是大家公子和名门千金。便主子奴才之间,也是进退有道,各守其礼。而那些藏污纳垢之事,皆是云遮月隐,心照不宣,看破亦不说破罢了。
所以这会子雀儿忽然扔出这些撕破了面皮的话出来,在座的众人都觉得说不出的刺耳,那自觉心里有病的,便更是极不自在。
钟毓素常也曾听闻,近几年后宅里有过丫头偷偷堕胎一事,却深知事关钟家脸面,故而从不在人前谈论此事。
她本是个急先锋的性子,勇大于谋,见雀儿不管不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张嘴结舌,竟接不下去。
一边的于汀兰见钟毓气势汹汹地上前质问,却被雀儿几句话堵在当场,心里便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她本想开口酸上钟毓几句,解解心中素来与她交恶的闲气,可是方要说话之际,肚子里的胎儿却似乎踢了她一脚,她瞬间打了个激灵,想起雀儿口中的话,一手下意识捂着肚子,两只眼睛却悄悄瞥了老六钟智一眼,竟生生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何意如见女儿吃瘪,心中既恼怒雀儿的疯癫不忌,胡言乱语,却又对她方才口中那大房骨肉一说,极是挂注,因此不得不打起精神,沉声道:
“雀丫头既然来了,又何必一直站在窗外,还是进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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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如这几日受到长子离世的打击,本就心力交瘁。可是从家庙方一回来,那雀儿便从泊春苑一直闹到了她的正房。
在众丫头婆子的阻拦中,雀儿口口声声,只说是大少爷曾经承诺于她,待到今年年末,必将亲自做主,将她嫁给三少爷做妾。而现今大爷突然没了,她自是要让太太给自己做主,务必要嫁到三爷的房里。
其时,雀儿方把这念头说出口来,便被钟毓当头一阵责骂,只说她不知天地高厚,厚颜无耻,简直是得了失心疯一般,便欲轰了她出去。
可谁知这雀儿既辣又泼,根本不是盏省油的灯。
见大小姐欲责罚自己,便连哭带骂,满地打滚,更指着泊春苑的方向,只说那里面全是几位大少奶奶的冤魂。并如今大爷命丧家庙,也定是被那几位奶奶索了命去。
何意如听她这话甚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