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无际的雪原上矗立着起伏的山丘, 一道清澈河流从山谷中蜿蜒而出, 流过平原。
一座座几乎隐没在雪中的毡帐散落在山丘下的河道旁, 可汗从大魏迎娶的文昭公主到来, 帐中人们蜂拥而出,欢欣鼓舞。
帐前挤满了人,处处欢声笑语。
却是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腔调。
李家兄妹俩站在牙帐前, 相对无言。
一如几年前, 他们发现彼此的身份,立在船头,默默凝望对方。
赤壁矶头, 一目烟波。
牙帐木门从里面拉开, 叶鲁可汗走了出来, 目光落到风尘仆仆、满面倦色, 仍然不掩容色的瑶英身上, 高兴得直搓手,苍老的脸沟壑纵横, 拍拍李玄贞的肩膀, 笑道:“文昭公主平安抵达,太子可以放心了。”
说着,不等李玄贞开口, 殷勤地拉开帘子, 请瑶英入帐。
瑶英目不斜视, 从面色阴沉的李玄贞身前走进牙帐。
李德定下婚期后, 李玄贞率军去了凉州,这会儿他本该镇守凉州,怎么会随叶鲁可汗一道回了叶鲁部?
难道他非得亲眼确认她和叶鲁可汗成婚才能安心?
叶鲁可汗跟进牙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干笑了两声,道:“公主一路劳顿,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就能举行婚礼。”
他的汉话说得并不熟练,咬字迟缓。
瑶英垂眸不语,露出疲惫不堪之态。
叶鲁可汗看着她颈间露出的一截雪白娇嫩的肌肤,心道一定比羊脂还要嫩滑,恨不能立马尝尝滋味,又看她眉宇间满是倦色,心疼不已,心想汉人公主娇柔腼腆,讲究礼仪,年纪又小,不能太粗野吓坏了她,搓了搓手,带着人离开。
帐门刚刚合拢,瑶英便跌坐在了毡毯上,塔丽和阿依跪在一边,为她取下头上沉重的花冠步摇。
塔丽同情地道:“公主,可汗虽然年老,却身体壮健,而且很疼惜您。奴听叶鲁部的人说,可汗从来没有对一位夫人这么体贴入微。”
瑶英没说话,摘下鬓边的发簪珠翠,满头乌黑青丝披散下来。
她浑身骨头酸疼,什么都不想思考,伏在长榻边,闭上眼睛假寐。
睡一觉就好了,睡饱了养足力气,才能去应对这陌生的环境。
帐门传来响动,一柄偃月形弯刀挑开帘子,风雪涌入,黑色皮靴踏入牙帐。
瑶英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扫一眼那双靴子,示意胡婢和谢青都出去。
帐中只剩下她和李玄贞。
瑶英依旧蜷在长榻边,丰艳青丝瀑布般倾泻而下,铺满半张毡毯,像只慵懒的猫。
“长兄要留下观礼吗?”
这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好像她要嫁的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异族首领。
黑色皮靴挪到瑶英面前,李玄贞俯身,拽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凤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字字道:“七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瑶英眼帘微挑,眸光清亮。
“好啊,我选长兄,长兄能带我回长安吗?”
李玄贞愣住了。
瑶英一笑,嘲讽地道:“长兄,事到如今,你没办法给我选择的机会,叶鲁部没有任何失约之举,明天就是婚礼,长兄难不成想毁了两国邦交?”
“你不是这样的人。”
李玄贞做不出那样的事,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她去得罪叶鲁部、触怒李德,她又不是朱绿芸。
瑶英瞥一眼帐门的方向,“你也没有那个能力。”
这里是叶鲁部的地盘,他带不走她。
李玄贞沉默地看着瑶英,凤眸里暗流翻涌。
“长兄,那年我已经选过了,我是李仲虔的妹妹。长兄若加害于我阿兄,我便和你势不两立。”
李玄贞手指握得更紧。
当时他的手指紧紧捏住了瑶英脆弱的颈子,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会死在他手上。
他和李仲虔,她只能选一个。
要么彻底和李仲虔、谢满愿断绝关系,以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么陪他们一起死。
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依然毫不犹豫地选了李仲虔。
而他这几年一次次为难李仲虔,一次次逼她选择,明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他还是一次次问出口。
李玄贞手指发烫。
瑶英低头,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拨开他的手指。
她曾经以为可以和李玄贞讲道理,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强者面前,弱者的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
唐氏的一句“杀光他们”是李玄贞的心魔,谢满愿,李仲虔,李德,谢氏族人,李氏族人,不管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都逃不过。
所以她不想再浪费口舌。
李玄贞是天命之子又如何?
李仲虔永远不会抛下她不管,她也永远不会放弃李仲虔,真到了绝境,大不了和李玄贞同归于尽。
李玄贞俯视着瑶英,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俊逸的眉眼现出几分狰狞之色。
瑶英靠着榻沿,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淡然。
“我累了,长兄自便。”
她闭上眼睛,浓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