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拜后Y为苏倾装上了检查过后的芯片。
那枚芯片泛着漂亮的金属色, 电路板排布的形状令人想到流动烟云的星球, 表面被清洁得甚至看不见一丝指纹。
“你感觉怎么样?”他看着苏倾问。
这是一枚相当精妙高级的芯片,但他在里面并没有找到报道中所说的人类意识残片。
可见诺尔教授的那场极具野心和挑战性的实验最终还是失败了。眼前的这个, 不过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人类女孩粗制滥造的替代品。
“我感觉好多了……”她极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冲他兴奋地笑起来, “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是因为充饱了电吧。”Y冷冷地反驳,偏过头去, 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
——正因如此,他想。
正因如此,苏倾谁都不是, 她是她自己。
从他捡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属于他的, 她自己。
除了被擦干净的芯片之外, 苏倾对一些事情很费解。
譬如现在她横着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将清洁过后的双腿搭在垫子上, 任由儿童在她脚跟上涂上奇奇怪怪的紫色颜料。
“你最好不要在我脚上画画。”她小声提醒。
“你闭嘴。”拿着棉签的Y忽然脸色涨红, “你的脚裂了。”
“你以为我愿意吗?”他狠狠地边涂紫药水边说着, “要不是你自己够不着这个地方。”
苏倾翘了翘白嫩的脚趾, 嗅着那味道:“是很古老的外用药。”
Y不快地将她乱动的双脚捉住:“人类的皮肤就要用人类的方法来治。”
她没有代谢系统,却有强大的愈合功能,以维持这个身体。必须要借助外物使她尽快恢复。
每天晚上,苏倾会辅导他半个小时的编程作业,随后匆匆走开。
她有很多事情要忙,要协调扫地机器人、吸尘器、洗碗机、清洁柜, 要去修剪外面的茂盛的植物,她还给自己增加了一个任务——
清扫地下室。
她喜欢闻那股旧书的味道。像是下雨和泥土混杂的味道,又不太像。
她时常推着吸尘器在书柜前伫立,拿下一两本来,偷偷扫描进自己的数据库,直到脖子上红点闪烁。
Y又再叫她了。
“你自己觉得哪里错了?”她半弯着腰看着屏幕上的代码,身上还穿着粉红色荷叶褶的围裙,这条绣着小熊的围裙配合她的小辫子,竟然意外地和谐。
Y转过来和她对视着。
苏倾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蝶翅般的睫毛上下浮动。
Y戳了戳着红色的错误小点,半晌无语:“我知道还叫你干什么?”
“啊。”她笑着挤着坐在他身边,“这个其实很简单的……”
后来,Y发现他总玩的兵人游戏机被人改过了,由对战模式变成了闯关模式,角色的行为、动作完全由他编写程序操纵。
开始时,他饶有兴趣地、没日没夜地玩了几天,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第一个角色是个日本剑客,他辛辛苦苦地爬山,一路上对拽着藤蔓飞下的怪物左闪右避,好不容易杀尽了怪物,却在拐弯的时候被落石砸碎了脑袋;
第二个角色是个杀手,他要将所有的西瓜吃掉,将蜜桃装进袋子里,砍掉人头,却被伪装成蜜桃的□□炸死了;
……
第八个角色是女孩儿,在黑暗的鬼屋里根据信息判断出谁是鬼,贴上符咒,判断出来后刚迈一步,踩到下陷的地板跌得粉身碎骨。
……
他只玩到第八个。
“苏倾!”她的围裙被人用力拽了一下。
苏倾回过头去,厨房里饭香盈满,男孩拿着游戏机,仰头看着她,怒气冲冲:“你玩我。”
“剩下九十二关其实都是一样的对不对?只要有同一个逻辑错误就会死。”
“那你为什么总是死?”苏倾将绿油油的花椰菜装盘,慢慢地回头看着他笑道,“现在记住了吗?”
“……”Y忽然意识到,这个错误,正是他最近的作业中总是重复出现的错误。
她俏皮地笑着,喂给他一片切好的培根:“记忆强化。”
“……真没意思。”他哼着,嚼着培根,扭身出了厨房。
Y在年底六年级结业。
这意味着他即将变成一个初中生了。
小学的最后一节手工玻璃课上,老师教大家锻造一样玻璃器皿,作为结课作业,并可以带回去做毕业纪念。
许多女孩子将玻璃切割成漂亮的多面体,使他们像钻石一样熠熠生辉。也有人做了玻璃摆件兔子,玻璃钟表,一个中国学生甚至雕刻了玻璃制的花鸟屏风,受到了大家的围观和赞赏,孩子们拍下照片上传到了社交网站。
奥地利的女老师则在手工教室的角落驻足,她饶有兴趣地停留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男孩子身边。
“让我看看这件作品。”
她小心地拿起他操作台上的玻璃环来看,它并不像其他孩子的作品一样是某个具体的物象,而是非常抽象的、几何化的有缺口的圆形,而且它是有颜色的,一端呈现出沉淀的浅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