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苏倾把可怜的几把牙刷装在牛皮纸袋里带去了工作室。
早春的城市依旧浸泡在片片阴云中。客厅很暗,苏倾拉开窗帘, 摁亮了电灯。
顾怀喻没有打游戏也没有看电影,侧坐在椅子上,手肘搭在椅背上看着她,灯亮的时候,他无声地眯了一下眼,似乎不太适应忽然盈满房间的强光。
苏倾放好牙刷, 觉得背后的顾怀喻安静得像一株植物,正在出神地想, 低头在茶几上看见了满当当的烟灰缸。
混这个圈子压力大,吸烟的人多,顾怀喻平时每天一两根,心情不好也许多抽, 但绝不会这么多。
她心底一沉, 脱口而出:“少抽点吧。”
“好。”顾怀喻立刻回答。
苏倾心底的感觉很奇异,她当经纪人的这段时间, 从未干涉过他的任何私人行为。她转过身,犹豫地问:“你会听吗?”
顾怀喻依旧支在椅子上看着她, 浅栗色的瞳孔含着点迷蒙的笑, 又或许是更复杂的东西, 轻描淡写地说:“你管我, 就会听。”
“你”字的重音像一个魔咒, 他意味深长的乖顺, 带着以退为进的侵占感。
苏倾坚持盯着他不动,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憋得脸微微发红:“那我管。”
顾怀喻看着她笑了一下:“那我能管苏经纪人一件事么?”
苏倾说:“你说。”
“工作时间,不许赴与工作无关的约。”
苏倾回想了一下缪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爽快地点头:“好。”
顾怀喻身上的阴霾似乎全部散去,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目光落在装牙刷的小纸袋上:“再去一趟超市,把没买全的补完。”
在同一个超市里,苏倾推购物车的动作松弛了许多。
顾怀喻走在她身边,熟练地从货架上拿下短途旅行的各类用品,超市顶灯照得他的皮肤苍白更甚,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嘴唇微抿,似乎正在心里核对名单,买什么他都有数。
路过卫生用品区,他伸出手越过她头顶,取了一包浅粉色的卫生巾,袖口露出的漂亮的腕骨,像雕塑家的艺术品。
他看看上面印的小兔子,睫毛上凝着一点光,“那边条件不好,能准备的先备好。”
秦淮为了《离宫》画了有上百张设计稿,苏倾翻着看过,阴郁诡丽的风格。
他抓心挠肝地想要这样的景,最后托了大学同学的关系,找到了外省的一个新建的影视基地,在一个没开发完全的古镇里。
苏倾看着他线条流畅的手指捏着包装精巧的进口卫生巾,耳根发热,轻声说:“我不用这个。”
顾怀喻转头看货架:“用哪个?”
苏倾指了一下货架中层的中档产品。
超市的设计也很有意思,中档产品最受青睐,所以摆在黄金地段。太贵的滞销,女士都够不到。
顾怀喻扫了一眼价签,利落把手上拿的放进车里,推着车子,连带她一起强硬地推走了:“这次试试这个,工作室报销。”
三月份,城市里的早樱和白玉兰开了,浅浅淡淡的一片,河水里的浮藻都泛出新绿,苏倾跟着顾怀进组。
剧本让秦淮改过两次。第二次,他看着小编剧呈上来的剧本大纲:“嗯,挺不错的,比上次好多了,但是……”
他拿指头一下一下戳着纸面:“贵妃娘娘?这就算强权了?”
编剧说:“那……皇后娘娘?”
秦淮摸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姑娘啊,咱们都已经架空了,你脑洞能不能开大一点。”
“你们女孩不是喜欢搞女权吗,怎么还把自己限制在男权框架里,我们搞个女皇不行吗?”
编剧的嘴巴微微张开:“武……则天吗?”
一旁的顾怀喻笑了一下,眼睫下那双总是清清淡淡的眼里,含了一点光:“不是武则天。高于任何皇帝的女皇,她是权力的顶峰。”
三稿在十天后提交。这一版剧本里,有一位坐于至高位金銮大殿上的女皇。冠冕后的面目和性别模糊,只知道她垂眼就有生杀事件,抬袖便有血雨腥风。
怀莲出场于离宫,沿用了原著的设定,从前是别苑围场的铁骑少年,只有这样的女皇才能同时摧毁他的骨骼和精神,他是帝王的奴隶,也是强权的禁.脔,他毁灭的同时盛开。
第三次开会时,秦淮带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素面朝天,披着一条复古的黑色羊毛披肩。
“给大家介绍一下。”秦淮说,“这位是李丽芳李老师。”
李丽芳笑着向众人点头致意,大家都吃了一惊。她是八十年代红遍大江南北的玉女演员,在老一辈心里,永远是清纯柔美的样子。
没想到当年的国民女神,如今竟然像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朴实低调地坐在众人面前。
——过气玉女,能演得了女皇?
秦淮开玩笑地看着李丽芳:“李老师也是因为没能及时转型让市场淘汰的,这也是她翻身的最后机会了,是不是?”
一直安安静静的李丽芳笑了,眼角纹绽放,眼里的两道光迸射,直言不讳:“我演了一辈子的小花旦,很想演一次大青衣,请让我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