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说到哪儿了?”
散发着草木清香的会客室里,沙发上的男人慢条斯理合上放在膝头的纸质书。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星际高信息时代, 心念一动光脑上亿万万书籍瞬息显示而出, 相较而言纸质书这种利用率与所含信息率都低的东西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它不仅价格昂贵、数量还极其稀少, 到如今也只有一些古老家族权贵愿意留着它们摆成一座图书馆以展示家族深厚的底蕴和权势。
但教授不一样。
于离知道,教授每一次带来的书都不一样,看的页数也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在看这些书。
看纸质书,可真是个古老的爱好呢。
他心里各种繁杂的思绪划过,保持着沉默的微笑, 对面的教授已经自然的接上了自己的话:“是的,说到情感戒断。”
教授轻轻屈指, 在纸质书暗色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
“一开始, 我没想到会这样。”他往后面沙发柔软的椅背慵懒的靠了靠,平静道:
“我没想过僭越教导者与被教导者的界限,规则的存在即为合理,我一直理所应当的奉行着,一切的最开始,我以为我会按部就班的、尽在掌握的亲手打造出我想要看见的奇迹,但是她比我想象得更出色, 出色到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
教授眼神迷离一瞬, 轻轻叹道:“她非常聪明,并且很会学习,像海绵一样疯狂的吸收着周围的一切,抓住一切机会去实践, 而作为被她选择的目标的我,一个原本的操盘人,却在这场博弈中惨败。”
于离心里一跳。
他很难想象,或者说整个帝国人民都很难想象,有一天会从教授嘴里吐出惨败两个字。
那是神自己走下了神坛。
但是教授的面色异常平静,他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已经放弃了为之困扰。
“你能感知到我是个怎样的人么?”教授突然问。
于离愣了一下,迟疑了半响才道:“沉稳,严苛,冷肃,强势而富于威严,寡于人性与同理心,还有...黑暗。”
最后一个词,他说的很轻,却很坚定。
教授笑了。
“你非常大胆,当然,极富于职业素养。”他微笑道:“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于离沉默了片刻,随即止不住的苦笑。
强悍的精神力场也意味着更多的不稳定和潜在危险性,它受主体的基因和性情影响、并反作用于主体,作为帝国最出色的精神力疗养师,某种程度上说,他见过帝国最危险也是最强大的那一些人。
而教授,无疑是他见过的最危险而不可确定的人。
如果这个男人放开他那诡谲黑暗到骇人的精神力场,他会瞬间成为帝国最值得警惕的强大敌人,但是他把所有危险的苗头都压抑克制住,露出冷淡却可控的表征,所以他得到了全帝国甚至全宇宙的信任,成为了帝国拥有至高无上权威的教授。
于离不知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成为了帝国唯一一个知道了他真面目的人。
但是即使他知道,他也不能说,甚至还要更费心为教授遮掩。
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既然敢袒露这一切,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准备好了轻而易举的除掉知道秘密的他,也准备好了面对整个帝国的责难。
教授无所顾忌,但他不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命,他更明白,人民承受不了信仰的崩塌,帝国需要教授、一个神一样完美而友善的教授,而不是一个可能会颠覆帝国千年基业的、无所顾忌的可怕敌人。
“不要这样沉重。”明明需要疏解的是教授,他却仍然能笑的那么云淡风轻,他甚至安慰着于离:
“那些日子,至少我从她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人有时候需要让自己放松,崩的太紧、想的太透,你会更把自己逼疯,但如果你放过自己,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好受很多。”
于离唯有更深的苦笑。
他看着面前平和冷静的男人,却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他的场景。
“于医生。”
帝国最富盛名的教授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面前,长袍宽大飘逸、身形挺拔清隽,戴着半张雪白的面具,露出一双遍布着血丝的、冷寂空洞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眸子,微笑着看着他:“现在,你要做一件拯救全帝国人民安危的事情了。”
教授双手交叉,坐姿微微前倾,语速不急不缓:“那就是,在我精神力场崩裂之前,治好我。”
然后便是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前的男人,如同即将疯狂、择人而噬的野兽,三个月后的现在,他已经又恢复成那个冷静自持的教授。
于离一时恍惚。
教授说:“我该谢谢你。”
于离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个能力治好您,教授,是您再次成功封印了自己。”
教授随意的扣了扣膝头:“至少你给了我一个发泄的空间,这很重要。”
于离沉默片刻,忍不住道:“教授,您已经想好如何处置自己的...爱意了?”
教授一顿,半响玩味的轻笑:“你是这么称呼我的这种情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