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见他的目光仓皇掠过,却只道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忙自袖中取出帕子,提着裙子走上阶来,想要借李容徽手里的井水照上一照。
但真走到近前了,眸光无意一抬,却落在了李容徽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上。
这个时辰正是赤乌东升的时候,浅金色的日光自轻薄如纱的晨雾后透出,均匀洒落在殿顶有些褪色的琉璃瓦上,又顺着瓦面雨水般纷溢而下,在他幽邃的眼底落下鎏金般华美跃动的影。
棠音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了一刹,在打算移开的瞬间,轻轻定住了。
他的眸子里清晰映出自己的身影,比支离破碎的水面更为完整与清楚。
棠音凑近了一些,与他站在同一段高阶上,仰头去看。
左看右看的,倒是没看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只觉得他的身量未免过高了一些,即便是站在同一段阶梯上,又踮起了足尖,看久了还是觉得自己的脖子仰得有点发酸。
棠音收回了眸光,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想起了还未曾答过他方才说过的话,便舒展开眉眼,安抚似地对他笑:“一定会热闹起来的。”
她说到这略停了一停,又柔声开口:“今后每一日都会热闹的。我向你保证。”
她方才认真想过了,若是自己没了檀香陪在身边与她说小话解闷,也没有荣满给她跑腿买盛京城里的小吃和小玩意儿,她也一定会很不习惯。
这偌大的殿阁,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即便圣上不来看他,服侍的下人也应当是该有的。
不过好在,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信你。”
就在她于心中打定了主意的时候,李容徽也轻声应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冷玉似的面上镀了一层绯色,就连白皙的耳背都殷红一片。
棠音在心里偷偷叹了一口气,有些恻隐地想——往日里宫人们不知是怎样苛待他的,如今自己只是答应给他寻两个下人来,便高兴成这样。
知足得令人心疼。
她这样想着,又见他还立在槅扇外的风口里,忙抬起步子,主动往槅扇里走:“殿外的风大,我们先回殿里去吧。
”
李容徽轻轻颔首,乖顺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一同进了殿内。
李容徽将棠音带来的银丝炭与两个有些冷了的芋头搁在火盆中,以火折子点上后,又在上头则架起一口装满了井水的小铜锅。
两人围着这口小铜锅,坐在屏风上。因着男女大防,倒是没坐太近,中间隔了有一掌宽的距离,轻声闲聊起来。
水滚沸的时候,两个芋头也烤熟了。
李容徽用一支素银火筴将埋在火堆里的两个芋头拿了出来,轻轻抖去上头的灰,放在小碗中。
待热度冷却一点后,又以清水净了手,剥去了烤得焦脆的外壳,露出里头洁白完整的芋肉。
他将剥好的芋头沾了一些白糖,放在小碟中,与洗好的银箸一同递给了棠音。
棠音看着眼前的芋头,轻轻愣了一愣。
还未来得及开口,芋头的清香与炙烤后的焦香便一同涌来,是比早膳时,桌上那碗熬煮得清香软糯的桂花粥更好闻的香气。
令那刚刚安抚下去的五脏庙,又要开始闹腾。
棠音迟疑了一下,还是红着脸接过了小碟,夹起芋头轻轻咬了一口。
——毕竟肚子若是又在这节骨眼上咕噜一声,也太羞人了。
芋头烤得正好,焦香而糯,上头的白糖滚过唇齿间,绵密生甜。
棠音本就是个爱甜的,一时间眉眼都微微舒展开来,忙将装着另一个芋头的碟子给李容徽递了回去:“你的手艺真好。这个芋头比我家厨娘做得更好吃。你也尝尝。”
李容徽抬目看向她,见她执意不肯再动筷子,便也伸手接了过去。
香甜的芋头入口,却让他眸底暗色愈浓。
以他现在的处境,能给棠音的实在太少。
有些事,还是应当尽早提上日程。
除棠音之外,他从来信不过旁人。只笃信权利才是唯一真正握在手中的东西。
手中的权利越大,未来的变数才越小。
更何况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他正深想着,忽听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来,便蹙眉望向殿门处。
棠音自然不似他习武之人这般敏锐,等她听见响动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槅扇前了。
是檀香放心不下自家小姐,先荣满一步回来了。
她迈进槅扇
的时候,正瞧见自家金尊玉贵的姑娘正与七皇子并肩坐在一架翻倒的屏风上,就着白水,小口小口地吃着一个刚烤好的芋头。
两人之间本有一掌宽的距离,此刻在一番推递之下,更是近了不少,加之露月里穿得厚重,彼此衣袍铺展,乍看过去,倒像是比肩而坐。
这若是旁人看见了……
檀香吓得脸都白了,忙上前牵起了自家姑娘袖口,颤声道:“小姐,您的斗篷边缘皱了,奴婢替您整一整。”
棠音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倒自己真的将斗篷边缘给压皱了,便将最后一口芋头咽了,将小碟搁下,就着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