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彪至今清楚地记得唐浩初离开那天的场景。
救护车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朝阳特别好,金色的光芒洒下来,照在陆地上所有人身上,也包括唐浩初。可他的体温已经开始变冷,那双漂亮的眼睛也永远闭上了。
匆匆抵达的医护人员当即就得出了伤者已经死亡的结论,霍彪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只管让他们继续抢救。所幸这里是主干道,最近的医院就距离不远,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取出唐浩初身上的钢条,把他迅速送到了医院。而医生的判断和急救人员如出一辙:“病人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每一次死亡宣判对霍彪来说都相当于一次凌迟,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千刀万剐。苦苦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紧紧抓住医生的领子,嘶吼着让医生把人救回来。
他的状态堪称疯狂,现场顿时陷入混乱,在场的人都来拉他,医生甚至在混乱中挨了一拳,不由疾声道:“病人已经离世了!请家属清醒一点!”
可霍彪无法清醒,失去心上人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无法清醒,整个世界都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原来的模样。
他颤抖着把唐浩初抱起来,青年安静地靠在他胸口,模样和以前一样乖,却没有半点声息。
这里治不好他,他要带他回家。
怕颠到青年的伤口,霍彪走得很慢很稳,又怕他无聊,于是一路说了很多话。
“浩浩乖,别怕……”
“你累了对不对,那好好睡吧。这里太吵了,我带你回家。”
还有以前相处的点滴,——他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的话想跟他讲,只要对方愿意听,他就能永无止境地说下去。
最后他轻声说:“浩浩,你答应过陪我过生日的,很久很久以前就答应了,你是不是又想食言了?”
除了风声,没有人回答。
他就这样背着毫无气息的青年走了一天,路上看到的人都觉得他是疯子,可他恨不得自己疯了。
霍彪病倒了。
甚至到了起不来的地步,接连好几天都浑浑噩噩的。难得清醒的片刻,竟还在怀疑他的浩浩是不是仍在他身边。他从对方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认识他,和他一起长大,虽然会因学业等各种事情时常分开,但从来没有真正分离过。他不管做什么都会想着他,想着他去了哪里,开不开心,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他,他却忘恩负义地害了他。
霍彪瘦得不成样子了,才三十多岁,头上却生了很多白发。公司堆了一大堆事,孙琳琳过来汇报工作,话都讲完了,霍彪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过。她非常自觉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却看他依旧坐在那里,眼神空茫茫一片。
霍彪身上的所有火和热似乎都被什么无形中的东西扑灭了,只剩下一团死灰,再无半分生气。
孙琳琳忍不住想起霍彪之前说起唐浩初时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温柔,还透着单纯的欢喜,可如今变成了一片空洞。她看着霍彪眼下的状态,甚至觉得他活不了多少年,——他身体的某个部分已经随着他爱的人一起死了。
霍彪花了足足一年时间才渐渐好起来,然后变成一个彻底的恶人,心中没有一丝柔软,也再没有能让他柔软的人或物,有公司被他弄破产,有人甚至家破人亡,他却没有任何怜悯。
他怜悯别人,谁怜悯过他?这个世界又可曾给他和他的浩浩半点怜悯?
霍彪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却对此毫不在意,反而进一步糟踏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地加班喝酒和应酬。在他的拼命工作下,霍氏越做越大,可再多的金钱和资产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虚无的数字,他一直梦不到唐浩初,甚至连幻觉也不曾有过。
直到唐浩初生日的前一天,他终于梦见了他。
冬天夜晚很冷,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他梦见他的浩浩放假的时候从欧洲飞回国来找他,因为倒时差的关系在他办公室内的小床上午睡。
那是个异常温暖的午后,他安睡的模样他看一辈子都不会腻,长睫随着呼吸轻晃,引诱他亲上去。他走到他面前,却不敢亲也不敢妄动,过了好久终于颤抖着伸出手,眼泪却在伸手的这一刻掉下来。
泪珠滴到青年的脸上,那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墨玉般的眼瞳清澈的一如从前,轻易就能让他怦然心动。醒过神的青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霍彪,你怎么啦?”
霍彪想要说话,但嗓子沙哑到说不出话来。处于梦中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知道自己痛得厉害,痛到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骼和经脉都像刀割一样。青年皱起眉,露出担心的表情,然后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并朝他露出好看的笑:“别哭啦,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顿了顿,竟出乎意料地又说:“我也喜欢你呢。”
真幸福。
霍彪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宁愿永远都不醒来。
然而青年明亮的眼神在这时黯下去,唇角的弧度明明是笑的,却充满了说不出的陌生,精致的眉眼上甚至出现一道龟裂般的裂纹。
裂纹越来越多,而霍彪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失去的痛,明明知道这只是梦境,还是忍不住惊慌失措地用最卑微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