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尽头并非终结, 而是开始。
云未思发现了光。
耀眼光线落在他眼皮上,刺得眼睛生疼。
他睁开眼,头顶是斑驳树影, 阳光在摇晃间洒下星芒, 他不由用力合眼一瞬再睁开。
四周暖得让人身心发懒, 不似真实, 身下枕着一片软塌塌的东西,翻身还会悉嗦作响。
“怎么, 四郎,你这一摔倒就起不来了?”
“平时瞧不出他竟是这么个娘们兮兮的性子啊!”
“难怪么, 毕竟是云家独子, 平日里千娇万宠的,现在可不是起不来了?”
“别说了, 他一动没动呢, 快去叫先生,别让人出事了!”
“不能叫先生!待会儿他醒来一准将我们告发了!”
七嘴八舌的聒噪在他耳边此起彼伏, 吵得他想眯眼放松小憩片刻都不行,火气蹭蹭往上冒,他一跃而起大吼一声——
“有完没完!”
几个少年瞬间闭嘴, 一脸目瞪口呆看着他。
有人上前两步, 讷讷询问:“你、你没死?”
他不耐烦道:“谁从树上摔下来会死?你摔一个我看看!”
一边说一边顺手揪住对方衣襟, 凶神恶煞,对方连连摆手,身后的小伙伴一哄而散。
远处书声琅琅, 隐约传来先生的吼声:“云四郎和周十七呢, 怎么又逃课了?!”
云未思心里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现在十三岁, 堂堂云家小郎君, 成日走鸡逗狗,流连市井,五陵少年挥金如土必有云未思的身影,满城都说这位云小郎君不得了,人家丛家小郎君是过目不忘天资聪颖日后能成栋梁之才,张家小郎君则是根骨清奇自幼被仙长收为入室弟子将来定会成飞升成仙,唯独这云未思云四郎,从头到脚的纨绔风流,恣意妄为。
满京城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云未思心里清楚得很,他也知道有云家在一日,他这个云四郎就可以永远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没有人能奈何他,也没有人敢动他。
但在脑海深处,云未思又清楚意识到,这只是存在于自己过去的一段记忆细节,即使细节琐碎到连他都无法刻意回想起来,那也并非真实的存在。
他就像被劈成两半,一半在身体里经历着熟悉又陌生的情景,另一半则在旁边看着,心里模模糊糊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却又有种不可预知的莫测之感。
与曾经在九重渊里所待过的幻境不同,他灵台深处并未响起警告,这说明将他拉到这段记忆里的力量并没有敌意。
既然不是落梅或妖魔所为,那又是因为什么?
“先生发怒了,你快松手啊!”
周十七挣开他的钳制,慌慌张张掉头就跑,身影一直消失在视线内。
他也该回去了,不然是要被先生骂的。云未思如是想道,跟在周十七后面,脚步显然慢了很多,悠哉游哉,被半道折返的先生逮了个正着,连同周十七二人,都被叫到屋子外面罚站。
周十七满嘴埋怨:“都怪你,你要是别那么慢吞吞,怎么还会被先生抓到,他肯定又会遣人去家里告状了!”
先生告状是周十七和少年云未思的家常便饭,不同的是周家家教森严,偏偏出了周十七这等顽劣败类,周十七的父亲每每恨其不争,诸多责骂,早就将周十七当成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的典范,大有听之任之的架势。
周十七之所以叫周十七,并非他爹有十七个儿子,而是他在家族里排行十七,周十七上头有两个亲哥哥,个个成器,唯独小儿子从小被溺爱成自由自在的性子,索性他爹也渐渐破罐破摔,不再对小儿子抱太高的期望,只要他不作奸犯科也就罢了。
云家跟周家算是世交,两个家族祖上联姻,多少有些远远近近的亲缘关系,不过周十七跟云未思从小打到大,谈不上仇恨,可也互相看不顺眼,云家对云未思远比周家对周十七还要放纵溺爱,云氏夫妇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从未严格要求过,云未思也就纨绔子弟般恣意生长,所幸父母言传身教还在,也就仅止于一掷千金纵马行歌的游侠纨绔,在京城里虽有不求上进的名声,也有些少女暗怀春心爱慕他少年潇洒。
那周十七以后的命运又是怎么样的?
云未思听着耳边嘟嘟囔囔的抱怨,望向远处从学堂门口偶尔路过的贩夫走卒,有些出神想道。
在云家剧变之后,周家多多少少也受到牵连影响,父兄皆被贬职,外放偏远州府为官,全家不得不跟着搬出京城,随周父上任,而云未思则离开京城千里逃亡,独自一人在十面埋伏中挣出一条生路,遍体鳞伤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明天,最终被玉皇观收留,踏上茫茫修仙之路。
两个小伙伴从此分道扬镳,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云未思没有去刻意打听周十七的下落,但京城故人的消息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朵里。
据说乱象初现,天下大乱,周家小康安逸的日子就此结束,周父被乱军抓住吊死,周十七愤而投军从戎,想借由朝廷平叛为父报仇,结果不过几日就死在战场上。还在京城当官的周家旁支也没好到哪里去,此时王朝已近末年,朝中党政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