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朝元隆十二年,六月初八。
雨是从昨夜便开始下的,淅淅沥沥一刻未停歇。已过巳时,市曹处,本该门可罗雀的天气此处却聚集多人。
市曹中央斩首台上跪着一人,囚衣长发,身材单薄,面色冷凝,满目平静。他两旁立着两位魁梧的刽子手,横肉堆在脸上,由着天空的细雨抽打也不见半分眨眼,凶煞的很。
下方咒骂轻贱声不绝如缕,指指点点或厌恶或唾弃或谩骂,反正没一句是好话。
大晋朝司礼监掌印“九千岁”魏炎,权倾朝野,祸乱朝纲,勾结党羽,残害忠良,该当千古骂名。而今新帝继位,总算将人弹劾下台,市曹处斩首以儆效尤。
“此等宦官,人人得而诛之。”
“落得千古骂名,他罪有应得。”
“杀了魏炎狗贼,还我大晋朝一个清明!”
……
斩首台上,那人跪的端正,长发被雨水打湿沾在脸上,仿若根本不在意底下的声音,他惨白的面色上竟还带了一抹奇异的笑意,似悲似喜似解脱,唯独没有害怕。
陡然间,纷扰的人群里,女子清灵的一声“大人”如同破云之月一般直穿而来,斩首台上男人豁然抬眸。人群自觉让出一条大道,只见路尽头,一人撑着竹伞行的稳,靛青色衣角翻飞,慢慢露出骨伞下的容颜。
朱唇黛目,眉眼玲珑,远远看去当是一副山水墨图般泛着清香。她缓步抵达斩首台前,微微一笑,脆玉的声音随雨滴从伞骨上滑落,溅地成花:“大人,妾来陪您。”
那一瞬间,天地静,唯有雨声响在耳际,魏炎喉咙轻动,一向平淡无波的眸子里泛起涟漪,带上不可置信。
纷乱讨论声自她话音落下便不绝入耳,有人看不惯,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晏家姑娘,魏炎他心狠手辣,祸乱朝纲,圣上才将万岁他便敢担得一声九千岁,可见他心向之野,此等阉狗,其心可诛!你切莫因着他几句巧言蒙了眼睛,你大好年华已经被迫浪费在了这阉人身上,如今早该离去再寻得平常人家嫁了,万万别让晏大人泉下有知不安宁!”
这声音中气十足,正凛气派,底下一众附和。晏妤舒听着,却是淡淡笑了,她举着伞的皓腕松下,骨伞跌落雨里,任自己单薄的身躯沐浴风雨中。
“大人!”她仰头看着那断头台上人的眉目,提裙上去,葱白的指尖似玉缓缓上前捧住他的脸,将他脸上狼狈的雨滴抹去。
“大人,黄泉路上你一人定然孤单寂寞,妾此来,陪您一同。”今日是她第一次出口自称这称呼,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诚如他们所言,眼前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他坏事做尽,罄竹难书。
但此刻,父亲泉下安不安宁她不知,他如何心狠手辣牙呲必报她不知,他如何残害忠良结党营私她也不知,她知的是,多年前父亲代罪抄家,他们晏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男被流放女被买官,那般昏暗无度的日子里,是这人给了她一双手,将她带离了那昏暗的牢狱,带到了魏府,保了她性命给她衣食无忧。
“大人,妾对不起你,唯有如此,才能还了您一份恩情。”晏妤舒微微笑着,指尖握着绣着竹子的衣袖轻轻将他眼角的湿润拭去。
她的手是颤抖的,心也极其颤抖,尤其是在看到他留给她的那封纸谏和银两后,她整个身子仿若跌如了冰窖一般,浑身颤抖起来。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她不喜魏府,他知道她看不起他阉人的身份,他也知道妹妹和淮梁王暗自苟同,要扯他下台。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为他们早早准备好了一条退路,一条明哲保身的退路。
晏妤舒嘴角挂着笑,脸上被雨水打湿,也不知在哭还是在笑。她收回手指,跪着上前一步,在魏炎苍凉的眸子里伸手,缓缓抱住了他。怀里的身躯与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很瘦也很单薄,僵硬的,冰凉的很。
她眼眸闭了闭,身子向后撤,一手已经到了头顶束发的玉簪之上。玉指勾起,抽簪发落,尖锐的簪尖朝着自己的脖颈处推了过去。
银簪没入,血迹当场喷发。灰蒙蒙的天际忽然闪出一道响雷,雨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魏炎喉咙处似堵了东西,一声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眼前的少女在他面前缓缓落下。他双手蜷了蜷,多年积攒的眼泪一瞬间便滑落下来,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宠溺般的笑。
他想她是何苦呢,不是日日盼着出魏府,离了他身旁。他都把路为她铺好了,到了如今为何她不从从容容离开。
午时三刻已到,令牌落下,魏炎闭上眼。一道“斩!”哗啦啦的雨水冲洗着血水。
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道身影,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天际:“姐姐——”
女孩一袭白裙跌跌撞撞跑来,颤颤巍巍上了高台抱住台上那抹靛青身影,她满目悲凉,不可抑制的颤抖:“姐姐,姐姐你为何,你为何!”
为何要为了这阉狗抛弃她!
“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姐姐!你别丢下我啊!”少女哭着,嗓音嘶哑,面色惶恐的捂着她不断流血的脖子。
晏妤舒眸色已经开始暗淡,她聚拢着凝神,抬眼看悲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