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子炖鳝段的滋味与响油鳝丝完全不同, 若说有何相同之处, 就是他们都很美味。鳝段初入口中, 莫文远就被入口即化的口感给俘虏了, 肉被炖得酥烂, 舌头微卷就能把肉从骨头上刮下来, 吸满了汁水的肉已膨胀到了极致,十分细嫩,除了黄酒、酱油的味道外, 莫文远还尝到了一股陌生的, 却几乎压倒一切的滋味。
他立刻想到了刚才魏文倒入鼎中的酱汁, “此味如何调制而成?”莫文远努力辨认来源,“似有橘皮、红枣、桂皮,还有……还有甚?”
魏文大大方方道:“莳萝子。”
“我还加了莳萝子。”
莫文远恍然大悟, 他在现代便听说过此种调味料,却还没有亲自用过, 每名厨子都有自己喜欢并且擅长使用的香料,像是他对茱萸就情有独钟, 可以用茱萸搭配其他香料调制出各种各样的味道,莳萝子相较茱萸价格还要高点,如果说茱萸是“苦+辣”, 那么莳萝子就是“甜+辣”。
莳萝子是莳萝的种子, 又有土茴香之称, 它的香味很特别,同时兼具辛香与柑橘香, 所以魏文才会在酱汁中放入橘皮,它的滋味与莳萝子之味相得益彰。
中国现代,莳萝子,常被用在腌制香肠的过程中,起到增香的作用,而唐代,莳萝子则会用于鱼脍调味。就做鱼脍技术,莫文远自认为还没有登堂入室,鱼脍是生食,少量辛香料能给生食起到增色作用,但量却不大好控制,一不小心搁多了,味道还不如什么都不加,除非是熟练老手,谁也不会自寻烦恼用香料调味。
魏文是做鱼的大家,无论是鱼脍还是熟鱼烹饪,都信手拈来,莳萝子是他最喜爱的香料。
“此味甚妙。”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斥满足之意,精妙绝伦的口感,品味不尽的韵味润物细无声地流入他的心田,如果说响油鳝丝是美艳的牡丹,那么蒜子炖鳝段则是傲雪中独立的白梅花,“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其香气大大方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中黑羊是没有骨气的中黑羊,他原来想只吃莫文远做的菜,其他人做的菜少吃以显示他的忠实,但等看见莫文远露出吃到美食的满足表情时,羊尾巴就开始跟螺旋桨式的转动了。
吃、不吃,还是、还是吃一点吧。
他非常没有骨气地站到了矮桌底下,蹲着,用渴望的眼神盯着蒜子炖鳝段看。
莫文远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对魏文道:“魏郎,此鳝段我可否分给羊吃一口?”他为了避免牛嚼牡丹的乌龙,也为了不让魏文误解自己,还好好解释了中黑羊的身份道,“他并非普通羊,而是观音菩萨托付给我开了灵智的羊,平生最好吃美味,蒜子炖鳝段实在可口,香味也盛,他很想吃。”
魏文愣道:“哦,想吃就吃吧,不妨事的。”
中黑羊终于争取到了鳝鱼段,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此味与响油鳝丝各有千秋,说不出哪个更好吃,二者无疑都是顶级美食。
爱果然江南能人异士多,藏龙卧虎!
……
李三娘食肆来扬州后,各酒楼的东家厨师都有些躁动,而他们中绝大多数对莫文远等人并非抱有善意。
原因简单,江南菜馆竞争激烈,李三娘食肆在两京独占鳌头,何必分他们的客流量?
秦蔚山是当地名人,江南又以鱼鲜称著,在外晃荡一圈就听到不少李三娘食肆相关的八卦。他带满肚子的八卦来寻好友,找到魏文时看他正在用酱油烹菜。
在酱油上市不久他就托人从洛阳带来新调味料。魏文是很喜欢用酱油的,但他用量很是保守,做菜时都斟酌着加入,用他的话说,就是还未确定加多少合适。当然,他从不否认酱油是划时代的调味料,就跟豆腐是划时代的食材一样,因它们的存在,在见到莫文远之前,魏文对传说中的莫大郎就评价颇高。
“你为何倒如此多?”他看锅里的鱼,被酱油染成了红褐色,魏文以前的用量从未让鱼染色。
“此乃莫大郎以酱油为基底的新烹饪法,他称其为红烧。”魏文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以我之见其名贴切至极,酱油放多后,鱼肉确实会变成红色。”染色均匀,不仅味道好,视觉上也给人以美的感官。
秦蔚山目瞪口呆:“他传授尔新烹饪技巧?”
“不过是切磋技艺,谈何传授不传授?”他道,“我还同莫大谈论了辛香料的用法,只可惜莫大对鱼脍不熟悉,在莳萝子的运用上也无法给我甚启发,不过我等分析了莳萝子酱汁有何改进余地……”
“等等等等,你把莳萝子酱汁的配方说予他听了?”那不是魏文的独门秘技吗?
“有何不可说?”
秦蔚山不知作何表情,俩厨疯子凑一对。
魏文终于抒发感情完了,看秦蔚山表情不对道:“我观你来时似有话要说,是有何事?”
秦蔚山狠狠叹口气,有了新的人生感悟:“若世上之人同你与莫大郎一般就好了,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是沦于俗流的蝇营狗苟之辈,在尔等切磋交流、互相学习、谋求创新时候却还驰骋于蜗角搏斗于蚁冢,眼界太过狭隘。”
魏文心知他从不说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