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先生的马甲猝不及防掉了。
在那之后, 他开始无所顾忌地在房子里任意出现,杜云停常常一回头, 就能看见一个黑影子慢慢浓重,随后是熟悉的人形,往往从长腿开始,向上逐渐清晰——
说真的, 这场景有点惊悚。
像国产恐怖片。
杜云停刚开始的确不习惯,或者说原主不习惯, 好几次等顾黎彻底显出人形了, 都能瞧见他向后退一步,惊慌失措的像是只被提起耳朵的兔子, 靠在身后的橱柜或沙发上瑟瑟发抖。
男人瞧他一眼,说:“害怕?”
杜云停摇摇头。
“不怕。”
他是真的半点都不怕, 只可惜身体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顾黎当他是嘴硬,拍了拍他的额头, 淡淡道:“娇气。”
杜怂怂挺喜欢男人的这种语气。
他有时也会装装怕,跟被老鹰围追堵截的小鸡一样拍着翅膀东躲西闪, 而强大的恶鬼甚至不需要动, 轻而易举便能把他拎过来, 整个儿压自己身下。他的躯体脆弱温热, 说不清是刺激还是畏惧, 哪怕轻轻碰到一点也会哆嗦,上头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声音染着哭腔。
顾黎听不得他这声音, 活像是钩子,上头插了绒绒的毛,扫着心尖尖,让人特别想弄他,让他哭出来。
杜云停哭也不是平常人的哭。他躺着哭时,总习惯性地微仰着脖子,抽抽搭搭,胸膛也跟着上下起伏,细细弱弱,让人想起岸边摇曳的、沾着露水的花枝。
他蜷缩起来,发出小小的、低声的嘟哝。偶尔不躺着,坐着或站着,涟涟泪水能沾湿顾黎半身。
顾黎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出于何种情绪在哭。
许是害怕。可他这哭声,毫无疑问,并不能缓解心头的火。相反,这是在火上又浇了油,反倒叫它烧的更旺——烈火鲜花,不过如此。
窗帘常常一拉便是一天,杜云停天天登机,乘坐私人飞机在天空翱翔。
他软的活像是一滩温腻的水,能从人指缝里漏出来。顾黎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抚过他额头的几缕乱了的头发。
杜云停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声道:“顾先生。”
恶鬼刚刚饱了口食之欲,态度比寻常更为温存,摸着他脸侧。
“嗯。”
“顾先生……”小生人又叫了声,望着他,“顾先生多大了?”
恶鬼说:“记不得了。”
杜云停更深地往被子里藏了藏,有发丝掉落在脖颈上,柔柔的碎发磨蹭着。“那,顾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
顾黎顿了顿,仍旧回答:“记不得了。”
他的目光微微放远,像是在想些什么。小生人的模样却像是有些心疼,道:“顾先生的身上有好多伤。”
那伤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所造成的,更像是从腥风血雨里头闯过来的——他摸着那些斑驳的痕迹,嘴一瘪。恶鬼定定瞧着他,反问:“心疼?”
他只是随口一问。他如今是鬼,一个人会心疼鬼,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
避让还来不及,更何况是疼惜。
可小生人却点点头,看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他触碰着,小心翼翼的,好像还怕弄疼了他,甚至忘了这会儿与他在一处的是一个魂体,早就死了的亡魂。
“这得多疼?”
恶鬼心骤得一软,也被他化成了一滩温热的水。
他还从未被任何人或鬼心疼过,小生人是第一个。所有的第一个都弥足珍贵,顾黎抚着他的脸,忽的一笑,喟叹,“我当真是捡到宝了。”
他在这个人身侧,竟然连半分怨念都生不出来。
“——乖宝。”
他轻轻喊了一声,更深地将人抱进怀里,恨不能把他的血肉,嵌进自己的骨头里。
杜云停还是第一次与鬼同住。他并没什么不习惯,甚至主动将顾先生的牌位也迎回来了。
顾黎不能实际吃东西,哪怕装作吃了,后头也会尽数吐掉。他更多的只能靠香火,杜云停便每天拨一半饭菜给他上供,成日家还给他烧纸钱。
顾先生站在他身后瞧着,终于道:“无需烧钱。”
“怎么无需?”杜云停不赞同,“手上有钱好办事。”
“……”
鬼王头一次知道,自己在阴间原来还需要有钱才能办事。
杜云停把纸钱烧完了,一拍腿,又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一起烧给他了。
顾黎垂眸,瞧着出现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是张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眉眼弯着,笑的很无忧无虑。
他身后还有个淡淡的影子,是他自己。
“合照!”小生人说,“婚书上得用这个吧?”
顾黎定定地瞧了好一会儿,他并没说得用或者不得用,只是将照片收进了胸口。
他抬起眼时,撞上了小生人的眼。
干干净净,清清透透,在看向他时,里头什么也没有映出来。
恶鬼忽的希望自己是个人,活着的。
这样,当青年看向自己时,他起码能真正地存放在青年眼睛里头。
两个人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