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朝她微笑致意,转身离开。
别人情侣之间的事,大概是不需要她操心的。
抬头一看,八分钟过去。
仰身往长廊一个探头,果不其然,那道门十分守时的打开,然后西泽走出来。
白色衬衫与红色长裤,外罩绀青粗针线衫——什么都是宽松而飘忽,好像身体从衣服里消失了一样灵活自在。若非淮真亲眼见过他赤|裸脊背,此刻她一定会觉得他瘦到没有形状;事实竟然正好相反。
跳脱的色彩,在这人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往常穿着森森然的黑白灰色调,总觉得那样才对,才与他完美融合,然后阴冷气质的得以被衣着消减;
但其实他好像本来是透明的,所以才能随心所欲给自己着色。
淮真猜测,今天他心情一定很好。
待他大步走进,淮真询问,“有想要先去的地方吗?”
“我对唐人街没有丝毫了解。”
西泽突然想起什么。
——我这辈子绝不会踏进唐人街半步。
立誓至今不到一个月,持续毁约三次,每一次都为着同一个人,不同理由。
他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但就是忍不住想来一看究竟。
“那么你就只好跟着我走了。”淮真说。
西泽看她一眼,顺理成章,不带半点犹豫的跟了上去。
就好像两天前安德烈同他说,“凯瑟琳与黛西这两天想去你那里借宿,方便步行去唐人街。”然后告诉他,“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我预订的客栈——最近很热闹,那个女孩在那里做侍应,应该会十分忙碌,所以我请她单独为我这间客房做游客向导。”
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而且竟然在昨夜……
失眠了。
然后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午后太阳正好,从陈设古旧的喧哗客栈一路走进鼎沸人声里头,四周拥挤人群与贩售画片、选票的吆喝声里,那小小绿色身影一路拨开人群,怕拖他后腿似的不时加快步伐。
看见那头发柔软翘起的旋曲发梢,西泽强忍着想轻轻碰一碰的冲动。
陡峭的斜坡上,一个白人小男孩大哭起来,指着远处鲜果档嚷嚷:“我想要菠萝。”
高大威严的白人父亲皱眉告诫:“我和妈妈的建议是——要先吃午餐。”
那小孩不理会,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赖来。
父亲一脸嫌恶看着儿子,撒开手将他扔在地上,转身就走。
弟弟站在哭泣的哥哥身旁试图安慰他。
妈妈轻轻将弟弟抱起来,说,“哥哥做错了。不能向他学。”尔后也随着丈夫阔步离去。
周遭华人妇人见状,皱着眉头耳语,“哪有这样做人父母的?”
妇人瘦小伛偻,以棉布绳捆住一个三岁大小孩,背在背上,以拨浪鼓哄着。
小孩道,“阿婆,要吃酱鸭脯。”
妇人立刻答应,“好,阿婆给囝囝买鸭脯喽。”
那年纪相仿的白人小孩坐在地上,见无人理会他,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寻着早已消失在人群中的父母亲,快步追了过去。
淮真有些心情复杂,回头询问,“你小时候也这样被父母亲丢开过手吗?”
西泽回神,“家里兄弟太多,人人被迫从很小时候起懂得如何争夺。暴力解决无效的情况下,据理力争比胡搅蛮缠有效得多。”
淮真道,“也会一到二十一岁,便被丢出家门迫使自立?”
“一般来说在西部才会这样,东部人有太多家业要继承。”西泽脸色沉下去,“我倒是希望二十一岁立刻就被扔出去。”
不远处,一名洋妇从婴儿车里艰难拆取出一张脏兮兮黄澄澄的尿布,站在太阳底下、人群当中有些举棋不定。婴儿车内仍在哭闹不止,洋妇四下焦急巡视,一见到人群中着绿色衣服的淮真,立刻两步上前,将她截住,以英文询问:“我看见广告招纸说,路上看到绿色旗袍的女孩或者黄色唐装的少年,可以向她求助。”
淮真驻足点头。
妇女松口气,“请问在哪里丢弃垃圾?”
孩童伴随乳臭味的新鲜排泄物气息迎面而来。
淮真望着华埠街道满地果皮纸屑,与黑乎乎不明固液掺杂在一起,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华埠的垃圾收纳桶并不是特别管用。
稍稍想了想,同她说,“沿着都板街下一个路口,右转,走两百尺,可以看到一家洗衣铺。”
见那妇人神色游移,又补充道,“我想,当垃圾扔掉,还是有些可惜了。五分钱,可以替您立即清洗干净。”
那妇人权衡一阵,点点头,推着婴儿车快步走了。
西泽突然用英文纠正,“我想,不是我下沉。”
过了两秒,她还没搞懂自己哪里没讲对,“I sink?”
“……think.”西泽躬身示范。
淮真学着动作咬舌,“s……think?”
他想了想,又问,“唔该?”(广东话:对不起)
淮真被这突如其来的英文音标课程惊呆了。
然后开口:“3……3Q?”
西泽看她一眼。
淮真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