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水戴上了洁白的口罩,顺手也把自己过长的刘海扎了上去,露出了饱满的额头,清爽干净。
白天的活并不重,她挣到属于自己的工分后很快回家开始学习。
谢庭玉也很早就下了工,他洗澡换了身干净的衬衣才过来检查叶青水的功课。
叶青水见他身上穿的白衬衫,洗得忒讲究,她有些愣神地回忆起来,上辈子谢庭玉经常奴役她给他烫平衣服,这个年头家里当然不会有熨斗这种物件,她是拿热开水装进搪瓷壶一点点推的那种烫。
这么齐整的衣裳,谢庭玉是不穿出外面去的。毕竟现在还不是那个人人都丰衣足食的年代,乡下有些穷得连衣服都没有得穿,出门溜一圈,补丁少于三个的都拎不出几个来。谢庭玉能维持这样子,已经是最大的体面了。
真没看出来,他私底下还挺风骚的。
谢庭玉发现了叶青水的变化,不禁问:“怎么戴口罩?”
叶青水摸了摸自己的脸,闷声闷气地说:“长痘了,医生说不能见风不能晒日头。”
谢庭玉伸手想摘她的口罩,叶青水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自来熟”,愣住了。
“玉、哥……”
“我就这样吧,不碍事。背书念书都能念得准的,还有啊……”
她小小声地说:“以后我可也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这样动手动脚了。”
叶青水乌黑的脑袋,伴随着小小的声音逐渐垂下,语气当然是尊敬的,不过谢庭玉听了差点没把自己给乐死。
谢庭玉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眼角眯成一线,脸色也淡去了几分。
熟悉他的叶青水知道他心里指不定不高兴,这人虽然对人挺好的,但是脾气还是挺不好的。她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努力念书。她念得又慢又认真,即便偶尔嘣出了含糊的口音,她也停下来自己给自己纠正了。
谢庭玉随手翻了一篇古文出来,又难又艰涩,“你念这个。”
叶青水轻轻地“哦”了一声,她瞥了一眼,谢庭玉指的那篇文,她上辈子背过,这一次让她念没有什么困难。
沈卫民下工后不久也朝着叶家来了,他是来找谢庭玉的。他大大咧咧地进了谢庭玉的屋子,他看见谢庭玉占着桌子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墙根,而墙根那边是叶青水捧着书在念。
他嗤笑了一声,“玉哥,你小媳妇开始上进了啊?”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谢庭玉敲了一记。
“咋咋呼呼地胡说些什么,你去外面等着。”
谢庭玉把他撵出门外。
这样吵吵嚷嚷的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叶青水,她虽然看着书,实则却是在背诵着:“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
沈卫民死皮赖脸靠在门边,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米剥了来吃。这是他干活的时候顺手捋下来的,生玉米甜甜的咬起来皮脆汁多。
他吊儿郎当地说道:“她居然读书了,了不得了,真让我吃惊。”
“哎,玉哥你干啥——”
沈卫民“啪”地又被谢庭玉敲了一记,他不大乐意了。
“你现在对她这么好,几句话都说不得了?”
沈卫民用一种八卦的语气,把白天听到的事告诉谢庭玉。
“我今天才知道,这野丫头她会水,熟得很呢,水下闭气两分钟那都是小事一桩……知青点那边都传开了,觉得你太好欺负,跳个河就能嫁。我他妈的听到都气死了。”
屋里的叶青水眉头稍微皱了皱。
沈卫民透过窗子,瞥了她一眼,小声地和谢庭玉说:“哥你怎么回事啊你,还教她念书识字。不怕她赖你一辈子啊?你们结婚证扯了没?扯了得赶紧分……”
“她的心思深得很呢,要是让她知道你家里的条件,指不定——”
沈卫民这回是结结实实地挨了谢庭玉用戒尺,这回是打嘴巴了。
他捂住了自己的嘴,一个大男人眼里流露出委屈。
沈卫民看着谢庭玉,压低了嗓门吼:
“你这又是帮她教训孙玲玉,去供销社的时候还给她买了盒雪花霜,现在还可怜她没文化没见识,想要帮她扫盲,你……”
“你不会是瞧上村姑了吧?”
谢庭玉瞥了一眼屋里正在用功的叶青水,脊椎骨挺得跟椽子似的笔直。她低眉顺目地念书的样子,分明还是个一团稚气的小姑娘。虽然以前挺招人嫌的,但自从他和她坦白心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要赖上他的话了。谢庭玉不惮以恶意揣测人心,这回却觉得可能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来说,这种指责太严重了。
“我怎么可能看上她。”
他提起声,懒懒地道,“你也说了她没文化没见识,一块肉都能高兴很久,傻不拉几的。她心机深?走了,去吃饭。”
沈卫民听了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这话够毒。”
“这么听着,我就放心了。”
叶青水的耳朵很灵,她止住了声音,手捏着破旧的课本,一口气堵在心里。傻不拉几,他才傻不拉几!她缓一口气才慢慢地续上背诵: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