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迁葬祭祀其父母、外祖等亲人时,不只礼部官员带着皇帝的追封和奠仪到了,李相这些当年故旧也到了,还有崔熠等周祈的朋友们。
过后,周祈去一一致谢。
李相家,是谢庸陪着她一同去的。
李相仔细端详周祈:“这样看,你像令外祖更多些。”
周祈微笑一下:“可见家外祖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
李相笑起来,又叹一口气:“要说好看,还是令尊,真正风华无双,谪仙一样的人物。”
周祈点点头。
李相拿过案旁一个木匣来,打开,都是有些发黄的旧信:“安平这样洒脱的人,当年知道有了你,也喜形于色,专门写信与我等显摆。怀仁,便是方尚书,亦写信说起此事,说令尊有子心喜,拉着他和高至之一同去吃酒。令尊爱饮却不擅饮,喝醉了,便高歌起来。至之平时那样稳妥的人,竟然给他击节。怀仁疑心,若不是他们穿了官服,怕是会被酒家打出去。”
周祈莞尔:“作诗祈不行,喝酒估摸比阿耶好一些。”
李相再笑,捡出几封信来递给周祈:“这些令尊的手迹,你自家收着吧。”周祈忙称谢接过。
看着面前又英气又灵动的女郎,李相叹道:“真好……真好啊……”语气中无尽的唏嘘感慨。
周祈微垂下头。
谢庸看一眼周祈,插言问李相:“不知杨侍郎可还有什么旁的亲人?”当年杨侍郎是因讽谏皇帝崇佛信道获罪的,并非后来兵围紫云台诸臣的“谋逆”大罪,按说祸不及其兄弟族人。
“有,他有一侄,叫杨延。”
周祈与谢庸互视一眼。
“安平幼失祜恃,依兄嫂长大,其兄嫂亦寿数不永,安平早年与其侄相依为命。我返乡守制时,杨家大郎才刚科考及第。紫云案发后,我返回京城,未见到他,不知道他飘零何所了。”
谢庸道:“他去了关内汧阳,在县学当诗文先生。”
李相看他:“你——”
“是,庸年少时,得杨先生指点颇多。”
李相过了半晌才唏嘘点头,又扭头看周祈:“你们兄妹能相见,真是老天垂怜。有你阿兄在,你与子正成亲时,就更像样儿了。”
谢庸看向李相,又垂下眼,老人家果然什么都知道。
周祈咬着唇点点头。
紫云台案经过这阵子突审,眉目已清,谢庸以归乡扫墓为由,请假陪周祈去汧阳。
他们临行,皇帝还专门见了见他们,送给他们每人一柄马鞭。
皇帝笑道:“珍惜着些用,以后再想得也没有了。做这些的家伙什儿都已经给将作监了。”说完,叹息一声,语气中无尽的遗憾。
谢庸和周祈都笑。
今上或许成不了什么英明神武的帝王,但却是个懂事儿的皇帝,这就很好。
谢庸与周祈在半路馆驿中遇到了杨延,他看到先帝罪己诏,又收到谢庸书信,等不及,亲身赶往京里。
见到这位阿兄,周祈才知李相说父亲“风华无双”并非溢美之词,阿兄羸马旧袍,风尘满面,却难掩卓然风姿。周祈看他举手抬足还有说话时的神情,又觉得有些熟悉——哦,是阿庸……
面对周祈,落拓潇洒的杨延却有些无措。他看了周祈半晌,终于把面前的女郎与想象中的小婴孩儿合为一体:“眉眼像婶母,鼻子嘴像阿叔,这么神采飞扬……你比我们想的还要好。”杨延眼圈微红。
周祈上前攥住兄长的手,含泪一笑。
杨延回握住那只纤瘦的手,心头涌上无限的遗憾,原本以为可以牵着她到长大的……
“那时候,我和阿叔给你做了许多玩的物什儿,堆在东边屋里的大榻上,小鼓,小轺车,木偶……婶母也领着婢子们给你做了许多衣裳,周公那边也送过来许多婴孩用的东西。咱们家与你外祖家子嗣都少,多少年才盼来你。周公给你卜了一卦,说是上吉的命数,”杨延停住,“哪想到你会受这么多苦……”
杨延看着周祈,抬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
“阿兄——”周祈叫他,眼角的泪滚下来。
杨延略拙笨地拍拍她的头脸,“都好了,啊,都好了……”
谢庸在旁边看他们兄妹相认,也不由得有些恻然。
三人都去堂上坐下,奴仆捧上茶来,饮了茶,初见的感伤也便慢慢压了下来。
谢庸与杨延详细说了紫云案,又说了诸家平反之事,杨延点点头,却只是长叹一声。
于杨延,这场大案,不仅让他失去了挚爱的家人,也使他远走他乡,江湖飘零,从春风得意前程大好的青年官员变成偏远小县的教书先生,悠悠二十载,转眼华发将生。平生万事,不堪回首。
过了片刻,杨延脸上又带了微笑,却又马上板起来:“阿庸你要娶舍妹,可是真心的?”
谢庸忙端正了神色,站起来行礼:“庸真心求娶阿祈,请先生成全。”
杨延看他半晌,依旧板着脸道:“要对阿祈好,敬她疼她,莫要欺负她。”
谢庸再行礼:“是。”
周祈咧嘴一笑:“阿兄,要欺负,也是我欺负他。他打不过我。”
杨延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