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暖从山寺出来,那毛毛细雨已有了滂沱之势,山上雨雾氤氲,下山的小径极为湿滑,原推辞了木奕珩相送的提议,才走出两步,就一个趔趄几乎摔跌石上。木奕珩笑眯眯扶了她一把。
林云暖耳尖红透,下意识避开些,他就无声走在后头,也不扰她,不远不近的跟从。
山下竟无小轿可乘,从前热闹的集市,如织的香客已经四散而去。林云暖立在山脚候了许久,无奈,还是乘了木奕珩的马车。
他低头踏上厢板那刻,林云暖思及唐逸最后嘱咐的两句话,一是照拂看顾钟晴,二是防备远离木君。
因雨湿了衣衫,车内气氛比来时还显尴尬,木奕珩原只派车从相送即可,本没必要非亲身随行,奈何他人都坐进来了,自己得他助力,又怎好出言相责。
她闭目靠在车窗上头,觉得到那炽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着、探究着。
自己年长他许多,又是有妇之夫,容颜憔悴暗淡,总不会是觊觎她美色?想到此,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木奕珩似乎情致高昂,寻了话头与她叙道:“唐兄遭逢此难,嫂夫人必惶急不已,若有需要木某助力之处,但可直言,莫要与我客气。”
林云暖睁开眼,对上那双浅笑的凤眼,越发瞧不分明此人所求。她索性直言:“据小妇人所知,木爷与外子曾结小怨,此番施以援手,不知木爷所谋为何?”
木奕珩见她一双水眸凝霜含雪,语气寡淡疏离,不由勾唇笑道:“原来唐兄未曾对你说么?”
他似乎想到什么趣事,哑然失笑道:“也是,唐兄深以为耻,必不会与你提及。”说罢又深深望她一眼,独自乐得直晃。
林云暖有一丝恼,将目光收回,不愿再与理会。他偏又凑来,低声笑道:“你可知,唐兄除画山水花鸟,另有一长……”
唐逸博学广猎,书画皆佳,另有所爱,乃镌刻图章。却有何可笑?
林云暖莫名其妙瞥他一眼,强自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她是不是老得太快了,怎么根本弄不懂这些年轻人的心思。
木奕珩连连摇手:“罢了罢了,我说不得,将来叫唐兄自己告诉你比较好。你我毕竟……嘿嘿,不方便说。”
林云暖眼观鼻鼻观心,从头至尾未露出半点悦色,很快车马入城,木奕珩收了笑容,周遭平添几许凌人盛气,城门换了一队守卫,这回未曾惊扰车驾,远远就让开道来放行。
林云暖将书信递回唐府,上房之内气压低沉,风云涌动。胡太太、孟氏、高氏并四房的姨娘罗氏、吴氏和两位未出阁的小姐俱在。
罗绮芳早哭得梨花带雨,一见林云暖入内,便委委屈屈埋怨:“若非听及下人议论,我还不知四爷出事,奶奶瞒得我们好苦。”
林云暖快速说了唐逸情状,言他衣食不短,居室明净,另有木爷作伴,接着将写有悔过和告罪请求的书信转交老太太,引得唐老太太哭了一回,一通急咳。
屋里一时静下来,孟氏忽道:“听说,是木爷随车亲送弟妹回来的?”
犹如拨云见雾,这话一出,林云暖终于知道为何上房气氛诡异。府里为唐逸之事奔忙成这样,竟还有人成心不许她好过,甚至引来这些姨娘、小姐来旁观她如何难堪。
最先注意到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唐娟,她额上才结痂不久,梳了额发遮住伤口,一听“木爷”二字就瞬间脸色煞白,指节用力地攥了丝帕,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胡太太大惊小怪地“啊”了一声,“这……”那半句“成何体统”若非怕气着了唐老太太,可能就要脱口而出。
林云暖轻轻一笑,甚是云淡风轻:“嫂子遣我随他车去,又是为救四爷,也是嫂子言道,事急从权。如今忽言及此,嫂子是要问罪么?”
孟氏素来四两拨千斤,轻飘飘随口一句问话,不过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在众人心头,至于旁人如何去延伸揣度,却是旁人的事了。只是林云暖如此直白,倒叫她一时尴尬,笑道:“怎会?只是外头落雨,我见弟妹衣裳鞋袜未湿,不过随口一问。”
唐老太太恼她毫不羞耻,平素她伏低做小尚看不惯,如何能忍她咄咄逼人,当即茶碗一扣,怒道:“你放肆!”
屋里为之一肃,只听唐老太太道:“本是你行为不检,便是事急从权,去程为避盘查无可厚非,归来却非要同乘一车,与那人孤寡相对?你丈夫如今遭难,你却随一男子同车而行,把臂言欢,岂是为妇之道?”
唐老太太因唐逸官司一事,郁结于心,总要寻个发泄出口,如今林云暖正担了这角色,成为替罪之羊。
林云暖沉下目光,心中越发森寒,她朝屋中人一一看去,胡太太与她打眼色,意思是叫她赶紧告罪说两句软话,高氏始终不语冷眼旁观,罗氏吴氏一个目含忿恨,一个满面忧容,她一直知道,这些人,从来不是她的家人,从来不曾为她着想。
她扯开唇角,冷笑了一声,挺直腰背,没有哭嚷分辨,冷静自持的声音准确无误传到众人耳里。
“是娘错怪了!我闻知丈夫下落,忧心不已,府中未有男丁,木爷又不便久候,我当如何?归来泥水湿滑,我身穿家常衣裳,未带一仆一婢,久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