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道会儿白日结交了哪些人,才觉舒服自在。
相比之下,朱说就要安静多了,见陆辞看律法书,他也有样学样,默默地跟着看了起来。
这却不只是他对陆辞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任的缘故。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心知授官之时,便是离别之日,心里万般不舍,便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陆辞光明正大地黏在一块儿。
别说陆辞是看律法书了,哪怕他跟柳七一样,是在看些乱不正经的香艳小册子,朱说怕是都能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睁眼说瞎话。
柳七见陆辞竟连在他眼里最为枯燥的律义都能看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就忍不住揶揄道:“莫不是连区区三元都已难足摅羽的进取之志了,接下来还要考个明法科的第一人,以做锦上添花?”
陆辞睨他一眼:“禁民为非者,莫大于法。金科玉律尚且不明,纵饮冰茹蘖又有何用?”
在筹备贡举的这几年里,陆辞甫一意识到,律义条例并不在考试内容之中时,不由很是错愕。
本来作为筛选最精英的未来官员的进士科,多年来偏重繁缛浮华的诗赋,却较轻务实贴情的策论,单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了。
现还得知,居然连律义都不必略通,更觉不可理喻。
能诵诗赋,然既不知谋策,亦不通律法……被选□□的此类人才,于经世致用,又有何益?
然而再有万千腹诽,在人微言轻时,陆辞也只能无奈地选择随波逐流了。
现他一心一意等着外放去做地方官,自然得读读之前无暇细学的律法的基础陈条,哪怕只是恶补一通,也比一抹黑的好。
总不能到了廷上,一切仰仗身边明法科出身的辅官,还不如个好讼之民懂法吧。
柳七一时语塞,内心觉得这话有道理,但还忍不住回了句:“进士一科,已弃试律义甚久,不就是法书艰涩,学时却需需精专,用功均一?既已有明法科专试律义律疏,我等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见四下并无外人,唯有一个专心默诵的朱说,陆辞再开口时,就直截了当多了。
他微微一笑,并不言诗赋取士之弊法,只重申律法的重要:“柳兄此话差矣。轻琐俗务可寻旁人代劳,是因若亲自去做,显得耽误正务,大材小用,却绝非我等不晓如何去做。”
“等去到地方,大至判定案情,小至日常琐碎,皆离不得律法条陈。柳兄难道真的放心,将自己一无所知的事务,安心交到别人手上裁定?”
朱说被陆辞说的话所吸引,不禁抬起头来,听到这后,深以为然地颔了颔首,谴责地看了眼一脸心虚的柳七。
柳七因高中之事,加上这些天里没少跟同年士人谈天说地,正是意气风发,这会儿都还有些飘。
听陆辞这么一番话后,刚刚翘起的尾巴,就又被狠狠地压下去了。
他轻咳一声,讪讪道:“那我也看看罢。”
陆辞莞尔一笑:“好。”
然而试已考完,再指望柳七跟之前一样沉心静气地读书,怕已是奢望了。
他才耐着性子跟着念了一会儿,心思又飘到别处,忽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陆辞道:“听摅羽方才之言,难道你无意留在中枢,而预备往地方去?”
陆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柳兄所言差矣。在何处任官就职,可轮不到我说了算。”
道理是这个道理。
尤其进士科的榜首,往年来被初授的官职,基本是固定了的。
总归是要留京的。
但柳七莫名地就打心底坚信,若是小饕餮铁了心要达成的目的,那绝对是能达成的……
陆辞在提醒过他说话小心点后,就道出了心里想法:“不过若有机会选择,我的确更偏向去地方任官。”
柳七一时无语。
能留在京中任职,不止象征着恩宠,也意味着得势。
更代表着,一举一动都于众目睽睽之下,更容易遭到弹劾和攻击,却也更容易落入官家眼中。
在地方上倒也能靠积攒资历和业绩,等着每年的吏部考核,若无差错,也可稳步上升。
但这只是放在明面上的——真正到了考核和升迁这步,不知能卡死多少人。
当初寇准最得势时,就曾因阻挠了不少无功无过者的升迁,而遭来深重怨恨。
但这也证明了,当有权有势者有意为难时,地方官员可谓是毫无办法。
况且那般卖力,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被调至京中来么?
像陆辞这样,得了个几十年不得一见、注定了似锦前程的三元及第的名头后,却想着去地方上熬资历的奇葩志向,恐怕满朝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他嘴角抽抽,忽联想到按照官制,朝廷是不会叫同一人知同一地方超出一定时期的,而会在任期一满,就将人调离。
他瞬间福至心灵,不由脱口而出道:“摅羽打的,该不是趁此机会,尝遍各地菜品的主意吧?”
陆辞已习惯了柳七动不动就猜中他的心思,但这样的想法,他是绝对不会当着朱说的面承认的。
——当他不要形象的吗?
陆辞微微一笑,毫不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