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姜的冬天没有转暖的迹象。国库里的柴火依然捉襟见肘。方征暗中观察了几次, 发现子锋自己虽然不出手, 但虞夷的使者并没有停止蛀孔耗损燃料的举动。
方征生气子锋竟然对他阳奉阴违。以子锋的能力和心智, 不可能不知道方征说那一番话的意图;子锋也不可能控制不了虞夷使者, 毕竟方征监视时发现他们对子锋毕恭毕敬。
子锋没有真正接受方征的观点。又或许是因为, 就算子锋稍微了解了需要把统治阶级和人民分开看待的思想,但并不足以改变他的战略行动。
虽然生气, 但从子锋的行为逻辑去分析, 方征很快明白了, 这并非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子锋对自己孺慕渴求, 不代表他会无条件听从方征一切指令。尤其是这和他一直以来成长的环境、行事的准则相违背。
虽然知晓道理, 不代表方征感情上不纠结。他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 或者试图在心里问子锋——你肯为了我舍却性命,却不肯再听话一点点吗?
每次涌现这样的念头,方征就更觉得自己无耻了。理智告诉自己, 子锋这两年忍受着恶心虫豸, 苦心筹谋,对自己的种种保护,都是建立在莫大牺牲之上。自己不但没有对等地报偿这种情谊, 甚至还索求更多的无条件顺服。不能用“这是正确的价值观”来心安理得地要求对方,因为自己并没能成功说服,那与强迫无异。
可是感情是个不讲道理的怪物, 它不断地在方征大脑里叫嚣, 为什么不呢?想想当初对方是如何强迫你一遍遍做那种事的?只许他强迫你, 不许你让他听话?
可是被那样对待的时候……方征面红耳赤地自我辩解道, 他亦有享受到,所以也不能完全怪罪成子锋强迫。事实上,他对“子锋”尚且在敌人立场时,就不自觉产生的肉.体魅力迷恋,比他自己想明白早得多得多。
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以此为报复途径去逼迫子锋听话。
当然,方征也没有丧失警惕心理。虞夷使者除了烧仓库之外,肯定有下一步动作。子锋到底是主谋还是协助者,都无从知晓。
凛冽寒冬久不结束,祖姜大国主决定采取禁.忌的古法,以特别的方式祭祀祖姜至高的“太一”神明。
“太一”传到后世,方征在不同体系中都听过这个名字,譬如道家的太一、楚辞中的东皇太一,楚墓竹简里的太一生水等等。它的解释颇多。但都有共通点:代表至高、浑然天生的力量,也多半和光明、太阳等有关联。祖姜的“太一”应该比后世那些衍化到不同流派里的“太一”更早。它在祖姜是“太阳”“洞察力”的象征。所以在太阳的图案上,会有一只眼睛。
祖姜的“太一祭”和“星祭”每年都有常规祭祀手段。但古法祭祀从来没有实行过。白塔里的远古记载叙述了这种方法能让至高的太一神明回应人世突然的呼唤,并且解除人类的痛苦。
但相应的,也要付出代价。
这个古老的“太一”祭祀,方法是抓捕一百只“冉遗”,把它们杀掉,剥下它们的外壳,包裹住一百人,再投到瑶城下方裂谷深处的深渊江流中。
方征在《山海经》中听说过“冉遗”,这是一种古老的鱼类,又被祖姜人称为“小鱼龙”,它有着鱼的身子,类似蛇的尾巴。两只眼睛扁扁的。会跳上水面发出石头撞击似的叫声。最神奇的是,它背部有坚固的甲壳器官,运气好的话,扳开来里面会像贝壳一样有珠子。那珠子和贝壳珍珠稍有不同,是近乎透明的,像玉石一般。
这种“小鱼龙”常年生活在昆仑山各种江水湖泊中,习性凶猛,一下子抓那么多只,并不容易。更令方征决心要阻止的,是把人裹了壳投下去的血腥仪式方法。都不用想,这些牺牲者,定然是小氏族或社会地位卑下之人。就跟“祭岁星”要杀掉男的星祭者似的。
不过,这回方征可不会像给子锋讲道理一样劝大国主。那是自不量力,且无济于事,而且还有暴露的风险。
方征先去星祭长那里打听“冉遗祭太一”的细节,推说是替大国主尽心,问得仔细一点。他这拉大旗做虎皮果然骗到了星祭长。
“这古法,是两百年前的祖姜的族长记录的。”星祭长道,“当时也是寒魔侵袭,雪下了两百天。所有草木走兽都被压倒雪下面。当时的族长自己也在那一百人中,以身殉之。然后,太阳终于出来了。”
信息虽然很玄乎,但对于方征来说,就已经足够用了。
方征回禀大国主的时候,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劝到:“国主,两百年前那次成功,是因为当时的族长选好了继承人,自己也在那批祭祀者中。或许这种程度的牺牲,太一神明才会垂怜。可是……”他忧心忡忡道,“您不能,松儿还很小,祖姜离不开您的。”
祖姜大国主明显犹豫着,不确定是否这个方法真的要族长跟着殉葬才能起效。方征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算冬天结束了,要是您不在这里。祖姜的百姓会生活得更悲惨啊。”
“可是我不去,古法不起效怎么办?”她的确信奉白塔上的记载,本来决定很认真地履行。当然,她还没有完全做好牺牲准备。听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