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裴松泉的惊骇,叶争流暂时顾不得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置身于赤壁怀古的意境之中。在她眼前,在她耳边,涌动的乃是从千年一直流淌至今的澎湃江潮。
她看到滚滚江流一?路东去。
长江的怒浪永不平息,就像是历史的浪潮没有一?刻终止。
即使在最为和煦的日照和微风之下,宽广的江面上也漾起粼粼的波光。从早到晚,迎日送月,江流在奔涌,命运也不曾停下脚步。
此时此刻,叶争流正站在江心,她脚下没有舟楫,然而鞋底所踏,便是长江不息的波涛。
千百年前,苏轼曾从这里看到三国时的赤壁古战场,千百年后,又有不知几何?的后人再临故地,从这里追逐到苏轼的影子。
叶争流站在江流之中,如落在江心的一?片新叶那样。
她踏浪而来,再一?步一步朝着旧营垒的方向走去。
江岸的古战场已经被人迹和荒草掩没,只有长风迎面吹来的那一刻,气味里还带着历史厚重而悠远的苍凉。
叶争流忽然弯下腰,从江流中掬起一捧碎银般的江水。
清凉的水流沿着少女白皙的皮肤蜿蜒而下,触感里分?明带着微微的冷意。但叶争流把它珍重地捧在手心,只感觉江水一路涌入自己的心中,带着灼热而激涌的温度。
这是长江,是蕴养了民族儿女几千年的第二条母亲河。
今生今世,她竟还能有再相见的一?刻。
叶争流放松身体,整个人便如一?尾游鱼般在江流中沉没。
她没有呛水,也不会呛水,微冷的浪潮将她拥在中心,令她安全得像是寄居在母亲肚腹中的孩童。
有那么一?个瞬间,叶争流恍然在整片意境中悠然化去。她便是长江中的一?朵浪花,是水波中的一?条银鱼。
叶争流顺着百川入海的那股地气,融化在激越的涛声里,随水纹一?路前去。
潮声拍打江岸上,足有半人高的江浪扑上?无数伫立的乱石,把水沫在林立的石群上?撞个粉碎,宛如一?场从地下升起的碎雪。
叶争流终于踏上?岸边,走入那一片笔直向天,仿佛要刺破天幕的石林之中。
在她踏上岸边的那一刻,身上饱浸的江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就好像无孔不入的水幕只是一张包装的薄膜一?样,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着,从她的的头发上、衣服上?、皮肤上分?离开来。
那只无形的大手,自然是叶争流自己的意志。
这里可是她的意境。
闭上眼睛,叶争流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当她睁开眼时,漆黑的瞳仁里仿佛还倒映着赤壁古战场,以及日月不息的奔涌江潮。
历史的投影渐渐从叶争流的身上褪去,她脸上的神色也由凝重变得愈发轻松。
终于,少女的唇角凝聚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她留恋地环顾了四周一眼,最终还是随手一?划,从自己的意境当中一跃而下。
她并没有把这个意境收起。
那一跳,逾越了?艺术与现实、浪漫和理想、笔直地刺穿了?过往及今朝。
叶争流跨过那道界限,重新回到自己的书房。
不出所料地,她一抬头,便发现裴先生正站在书房中央,踱步的模样瞧起来有些难得的焦急。
裴半神的脸色严肃,一?见?到叶争流便大步朝她跨来,目光从头到脚将叶争流扫视过一?遍,直到确认她没有受伤受惊,紧绷的神情才微微缓和。
这气氛、这流程、这画面……好像似曾相识啊。
不对,不是似曾相识。
两年前叶争流抽出张若虚卡,实验《春江花月夜》的时候,同?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一?回了?啊。
想到这里,叶争流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她主动招呼道:“先生。”
裴松泉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叶争流一?眼,最后也只是温声关心道:“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好啊,特别好,叶争流现在身轻如燕,飘飘然乎,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她眼神闪闪发亮,即使在邀请裴松泉时,都难掩其中的兴奋之意:
“先生要去我的意境里看一?眼吗?”
她记得,自己在觉醒了?《春江花月夜》以后,裴松泉就一直把她的意境放在心上?,并且时不时便会问上一?次。
裴松泉闻言,有些惊喜,也有些宽慰。他当即笑了?一?下,温声应道:“我自然愿意。”
叶争流张开意境以后,一?直没有将其收拢,就是猜到裴松泉会感兴趣。
如今见?裴先生点头,叶争流二话不说,当即带着裴松泉进入《赤壁怀古》当中。
古战场的意境,徐徐在两人的视野中展开。
这个宏大厚重而温柔的世界将裴松泉接纳在当中。裴松泉睁开眼睛,明净而皎洁的流光便倒映在他的瞳仁里。
《赤壁怀古》意境用以欢迎裴松泉的,是一轮凌照于江面上的月亮。
月光照着远处的那叶扁舟,舟上?半躺半卧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背影朝向叶争流和裴松泉的方向。他身边散落着一?只酒壶,若干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