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掐指一算,根据当地地志倒退回去,发现那至少也是二百年前了。
……这么说来,裴松泉他到底活多久了?
叶争流脸上浮现出一缕古怪之色,她稳了稳,没让自己当真问出这个问题。
裴松泉果然也没有继续提及自己的过去,反而和叶争流说起了刚刚提到的“异星”之说。
“我一路走来,本以为异星会是……谁知来到沧海城,却发现可能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
裴松泉用一种十分温和的眼神看着叶争流:“有关于解城主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匆忙上任,实在是难为你。”
听到这话,叶争流不由沉默了片刻。
既然是裴松泉自己提及了解凤惜……
叶争流伸手扶上茶盏边缘,在光滑的瓷面上摩挲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问道:“裴先生,你知道我师父去半神域的原因吗?”
裴松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思考了一下,和叶争流确定道:
“杀戮的手下竟然背叛了他,这是近年来的一桩大事。我熟悉杀戮的习惯,所以我猜,解凤惜和那些人一样,是想去鹤鸣山找我的神格,是吗?”
叶争流点了点头。
“唔……”裴松泉的眼睛闭上又睁开,他叹息道:“看你的表情,我便知道他必然是找
到了。”
“那么,他只找到了那些被污染的神格,对吗?”
叶争流神色一凝:“还有没被污染的神格?”
此话刚一出口,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在和裴松泉四目相对了几秒钟后,叶争流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小声说道:“我还以为您不会就这么承认……”
“我没法对着好人说谎。”裴松泉疲惫地回答道:“所以假如你问我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只好闭口不言——我跌落神位的事情,就和你继承了沧海城一事一样,并不是秘密,而且还有很多相关的流言。我并不奇怪解凤惜了解这个,你又是他的继任者,他告诉你也是理所当然。”
下意识地,叶争流就相信了裴松泉的话。
这和相信慕摇光时的感觉又有不同。
慕摇光的技能,是令人忽略脑中的某种警示,然后再放大这个人本身的某种观点。慕摇光让人把自己原本的某个观点膨胀到无限大,大得像是一座山,其他并列的想法都被衬托得像是蚂蚁。
这样一来,被他操控的人,脑中就只容得下慕摇光要他去注意的那件事。
裴松泉不像慕摇光,他没有操纵人心的本事。
他只是太疲惫了。无论是他一贯温和的语气,还是那沧桑的眼神,亦或是蒙满了尘土的麻衣和草鞋,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疲倦感。
就像是快乐王子的雕像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宝石,只等燕子的尸体落在他的脚下,他的铅心便要摔裂成两片——裴松泉的状态,便仿佛定格在了铅心刚刚落下的那一刻。
——因为铅心还没有落地,所以那颗心脏并未碎裂。
——又因为铅心已经开始坠落,所以裴松泉感觉无力。
叶争流相信裴松泉的话,因为裴松泉看起来已经没有精力去编制一个谎言。
她又问道:“原来您的神域里,是有未被污染的神格碎片的?”
裴松泉点点头,他举了一个十分生动的例子:“如果你要截断河中的污水,那就必须得从清水开始截起,不然就来不及了。”
清水和污水……
听着这个例子,叶争流恍然明白了,为什么裴松泉神格里的恶念难以被分割。
想来解凤惜也是意图赌一把看看,没想到他和叶争流的运气都不怎么好,谁也没找到未被污染的神格碎片。
接受了这个答案,叶争流也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丝芥蒂。
她笑了笑,把话题重新导回裴松泉刚刚想聊的那件事上:“先生是为了‘异星’来的?”
裴松泉的神色难得有些迟疑。
他慢慢地、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也许……我是为了你来的。”
不等叶争流做出反应,他就抬起眼睛,温和地平视着叶争流。
裴松泉的语气一如既往,经他口中吐出的那句话听起来是如此普通,却已和叶争流暌违数载。
那句话曾经被叶争流无数次听见,她自己也无数次曾对别人说出。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都快把它给忘了。
——裴松泉问她:“你需要帮助吗?”
多简单的六个字,却像是一道电流一样,笔直地从叶争流的天灵盖一直通到脚底。这句话如同开启了某个开关一样,让叶争流浑身一震,竟然无法给出哪怕半个音节的答案。
“……”
叶争流没有回答,裴松泉却已经明白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温声道:“既然你需要帮助,那我便留下。”
叶争流没有推辞。她吸匀了气,用力地点了点头:“多谢先生。这里需要施以援手的实在不止叶争流一人,所以……我便厚颜留住先生了。”
裴松泉微微一笑。他的眼尾在笑容中展平时,那丝萦绕在眉宇之间的愁苦之意仿佛都淡去了几分:“那是自然。”